有情人重逢

牵着手，两人穿过大堂，上了楼梯，转过一个拐角，上了房顶，这段路是那么短，他们却走得那么慢，想就这样一直走，走到天地的尽头。

从艳艳骄阳到皎皎明月。

他们聊朋友。

他说，他看到慕容嫣仿佛就像看到三年前的她，不爱红妆爱武装，意气风发。判官夺命笔给像她的女孩一个圆梦的机会。

她说，阿嫣叽叽喳喳，风风火火，倒是给自己无聊生活平添不少乐趣。

他们聊八卦。

他说，客栈里有个厨子但做菜不咋地，他娘居然是赌神断指轩辕，断指轩辕被人砍了一个手指头可她原来就是个六指儿。账房是个酸秀才，祖上还是个知府，为了考举人欠了一屁股债把客栈卖给掌柜的。掌柜呢是汉中龙门镖局的千金，可怜啊，还没过门就成寡妇了。小郭的爹是郭巨侠，雌雄双煞知道吗？她就是那“雄”，可她武功贼菜，还干了不少糊涂事，西凉河的葛三叔，多好的人啊…

她说，六扇门的缉盗总顾问郭不言，话少是因为他说话老结巴。四大名捕之一的追风是个广东人，有一次人家成亲，他祝人家“长长狗狗”，差点被人轰出来。四大名捕的另两位——暗夜和逐月是双胞胎兄弟，暗夜有“夜盲症”，晚上巡夜老是让逐月顶替自己去，还不给人分月钱。

以及聊聊自己。

“重新认识一下，我叫白展堂，”白展堂注视着展红绫，静静地说。

红绫点头：“新名字起得不错，有什么含义吗？”

“你不会真以为我就叫白玉汤吧？”白展堂失笑，“那是我当年行走江湖时随便起的诨名，后来我嫌难听想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珍珠翡翠白玉汤’已经臭名昭著了。他们都以为我给自己起了个新名字，殊不知‘白展堂’才是我娘给我起的真名。”

红绫点头，缓缓道：“原来是这样。”

“你呢？这些年，你怎么样？”白展堂关切地问道，他很想知道，她好不好。

“托你的福，那本《缉盗指南》让上头把我树成了典型了，到处演讲作报告，”红绫抱怨道。

“这不是挺好的吗？”白展堂反问道。

红绫无奈道：“我不喜欢，破案、缉盗才是我喜欢的，哪怕是让我当个小捕快寻街都比做这些面子工程肆意爽快得多。”

白展堂拍拍她的肩，安慰道：“有得必有失嘛！快给我说说，这些年你破了哪些大案子？展大捕头。”

展红绫压低声音说：“礼部刘侍郎死于青楼楚馆一案，后来我们查到刘侍郎同东厂曹公公的义子私下里做生意，分钱不均，才杀人灭口。”

“选在青楼就是看中家属羞于报案吧，才能遮掩过去。”

“有多人指认工部王尚书之子漏夜杀人，可那王家公子是出了名的药罐子，在事发的一年前就已经死了，”红绫眼瞧着白展堂，满眼写着——快来求我啊，求我我就告诉你。

“难道是诈尸？”白展堂摇摇头，“一年也该腐烂了吧，哪还能活蹦乱跳杀人，一定是假死。”

“一开始我们也是这么想的，当即开棺验尸，王公子确实死于肺病，且因常年服用的药物中含有砒霜，尸体还不腐不烂。经人证辨认，凶手与王公子长相无二。”

“王公子可有兄弟？”

红绫赞同地点头：“王家只有一子乃王夫人所出，后来自查之下发现，王夫人当年产下个死胎，王尚书不忍妻子难过，便从城外一刚生产的农户人家抱走了一个孩子，”

“那户人家生的定是对双生儿，”白展堂言语笃定，随后话锋一转，“美丽不打折武功怎么样？”

“美丽一般，打折的剑术属上乘，”红绫不假思索，张口便道，说完才反应过来——被套话了。

白展堂心下了然，也不说穿，转移个话题，聊聊诗词歌赋，人生哲学？可以，但是没必要，咱没那情操。

白展堂回想起美丽不打折的尊容，胃里一阵翻滚，直勾勾地盯着展红绫，由衷赞叹道：“你的颜值和武功成正比。”

…

“你还记得嘛？三年前咱俩第一次交手就是在这个房顶。”白展堂颇为感慨。

“当然记得了，你抢我的判官夺命笔，说我的家传武学花里胡哨，还点我的穴……”红绫说了一长串当时还是白玉汤的他做出的“恶行”。

“嘿，你个小丫头片子，你还挺记仇，”白展堂倒也没真当真，宠溺地笑，“你这回是来干嘛来了？”

红绫从腰侧掏出手铐，一把铐住了白展堂的右手，一脸坚定又故作冷漠地说道：“当然是为了抓你。”

白展堂的笑凝固在了脸上。刚刚的牵手、逗笑难道是自己的梦境吗？可围绕在两人周身的旖旎氛围还未消散呢！

见真吓到他了，红绫“噗呲”一笑，“吓你的，瞧你吓得脸都白了”，说着解开了手铐，“不过你本来就是个唇红齿白的小白脸。”

白展堂深呼吸几口，终于按下差点跳出胸膛的心脏，还好，不是梦：“这玩笑你可别乱开，我胆子可小，吓破了你负责？”

“我负责就我负责，散尽千金，天下第一神医赛华佗，胆破了也能给你缝起来。”

“不开玩笑,到底什么事？”白展堂正色道。

红绫随意道：“为了吕秀才咯，姬无命被捕，朝廷特封'关中大侠’，赏白银百两。我跑腿送个赏银和牌子来。”

白展堂狐疑，“就这么点事，随便派个人来不就行了，要天下第一女捕头亲自不远万里过来？哪么多贼谁去抓，京城的一方平安谁来守护？京城的百姓可哭惨咯，”白展堂尖着嗓子模仿道，“展大人不在我们可怎么办呀？”边说边用手去抹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展红绫在他人面前是高冷不可接近的女捕头，在白展堂的面前，却又似一副女儿家娇羞做派——在他面前哭都哭过了，还装个什么劲啊。红绫作势抬手就是一掌，如猫爪轻轻地拍在白展堂的肩头，撒娇道：“你居然编排我！”

白展堂随意揉揉，根本不疼。

红绫收起玩笑神色，严肃道：“关东正在闹饥荒，民不聊生，卖儿卖女、易子而食者众。不少人流离失所，难民们无处可去，遂落草为寇者甚多。他们沿途打家劫舍，拦路抢劫经过的有钱人的轿撵、镖局的镖车，连官府的队伍都敢拦。朝廷怕派普通官员路上有危险，这才派我便衣行事，所以我未着官衣，只身前来。”红绫回想到那些难民连树皮都要争来抢去的场面，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世道艰难，白展堂听此，神色也是一片惨然，又忙拉着红绫细细检查，急切道：“你没遇到危险吧？”

红绫看着白展堂的紧张神色，对自己的关心之情溢于言表，内心一阵甜蜜。她慢慢靠近，浓密的睫毛几乎快戳到他的眼睑，欣赏着对方泛红的脸颊，忽道：“你这么担心我啊，不如你跟我一块……”自上次黑道五大高手一役后，红绫对白展堂的思念之情愈演愈烈，这才主动请缨来此。反正姬无命已经死了，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了…

“什么？”白展堂瞳孔地震。

哪有女孩先告白的？红绫话到嘴边，转了个弯：“跟我一块回六扇门吧？抓贼危险多了，你做我的助手，你保护我，就不必担心我受伤。”到时候朝夕相处，水到渠成…

“我愿意”，白展堂差点就脱口而出了，跟她一起，天涯海角都可以。但他不能不为红绫而考虑，她是兵，他是贼。他是个罪人，永世不得翻身，自己一个人担惊受怕也就算了，可连累他人更是罪该万死。一旦在她身边他的身份曝光，会连累红绫。她是天下第一女捕头啊，怎么能和盗圣不清不楚呢？他不能，不能成为她的污点，不能成为她闪光人生中永远的黑暗。

“别开玩笑了，我是贼，我一见普通捕快我就哆嗦。更别提六扇门了，别闹了啊！”白展堂找个借口试图拒绝。

红绫一双眼直直地看着白展堂，眼里似有泪光，嘴巴瘪瘪，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别，你别来这套，我跟你说，你撒娇也不好使，”白展堂的心在剧烈地摇摆着，但话语中透着坚定。

红绫收起内心的落寞和失望，佯装翻脸，彷佛这自己只是随口说的玩笑话，故作严肃道： “好啊，你这样，就别怪我无情。”

“咋的啊，你还想抓我！我这三年，轻功可没有退步，”白展堂自傲道。

“那咱就比划比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