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无用鬼

说是跟着她，还真就踏踏实实的跟着她，自从没出息的走到卫嬿婉跟前，进忠还真就跟个贴身宫女似的寸步未离的跟在她身边。

嫔妃奉承她春风得意，他忧心嬿婉受人追捧意满踏错；承宠遇喜她喜不自胜，他顾虑皇贵妃众矢之的受人残害；产子惊险她受尽苦楚，他恨自己这样没用竟帮不上她一点。

春去秋来已是三载，虽跟着她悲喜与共，但对于三年前的事情和卫嬿婉的话，进忠心中的怨念还是未曾消散。

他怕死吗？当然不怕，从他扶着卫嬿婉开始他就知道他将来一定会不得好死。那年在慎刑司看见倒掉受刑的王蟾，他想的是若是有一天他在那个位置上，即使没人来提点威胁，他也必定把炩主儿摘的干干净净。

可她是怎么说的？“本宫比任何人都想让你死！”进忠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是因为一开始他想跟她结成对食吗？可这屈了她吗？要知道这是当时的紫禁城里多少像她一样的宫女求都求不来的。

是因为他知道她太多的秘密了吗？可她应该知道，就算所有人都背叛她，可他进忠不会啊。

或许是因为那几个没有皇上召见临幸的失意夜晚里，他以半个男人的身份帮她排解了寂寞吧？

她觉得恶心了，她还是想起他的身份了，跟这样的人有过那么几次让她作呕了。

这样想想也该如此，确实啊，阉人、太监，跟这样的身份这样的人做过那样的事情，回想起来的确值得一恨。

给她找好了理由跟借口，可进忠还是觉得委屈。

当年的凌云彻不是阉人吗？他不是太监吗？为什么他死的时候她那样不舍？

进忠刻意的回避着卫嬿婉跟凌云彻的感情，在他心中，从他亲眼盯着人阉了凌云彻的那一刻起，他跟凌云彻就没什么区别了。

不，区别还是有的，他是奴才里一人之下的人物，而凌云彻只是个被皇上厌弃最低等的洒扫太监罢了。

就这样，进忠继续带着委屈和不解，有怨无恨的跟着卫嬿婉，这个准皇后、准太后。

看着卫嬿婉一步一步的走，她是志得意满，可他却是提心吊胆。

她走的每一步都像是金丝镶在冰块上，表面雍容华贵步步皆是繁花似锦，可细细想来每一步都如履薄冰难承其重。

亲生女儿璟妧对她恨之入骨，对着太后她竟口不择言说出“养娘不如亲娘”，就连预谋多年的暗害五阿哥永琪她竟也筹谋的这般草率，留下了胡芸角这样大的一个言语纰漏。

进忠在时他们是步步为营时时筹谋，可如今进忠走了，她虽想有些什么计划也都是徒劳，没人出谋划策也没人费心安排，什么都得等到自己亲力亲为时才知道个中心酸艰难。

这些年她也不是没有想过进忠，倒没有想他什么特别的时，只是偶尔闲暇时总是不自觉的在心里盘算进忠还在时当值的时间。

也许他要是还在的话她可能没这么辛苦吧？每当这么想的时候卫嬿婉都会强迫自己向前看，她这样的人是回不了头的，回头就会看见自己一路留下的血债。

可不管怎么样，做过的事情就在那里，即使自己不想着，别人也会提她想着，记着。

进忠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是乾隆三十一年，五阿哥薨逝后继后不得不做的一次行动。

如懿筹谋、太后支持、海兰行动，进忠看在眼里，他知道嬿婉这次是逃不掉了。

皇上装病时进忠见卫嬿婉竟妄图动立嗣的圣旨吓得三魂都要丢了两魂，在边上尽力阻止可没人看见，她最后还是动了那个秘盒。

进忠对皇上的了解程度绝对不输继后，他知道，别说皇上现在只是装病，就算是真的病种，嬿婉做出这样的事情他也决不会留她性命的。

果不其然，拿了证据最终清算的时候皇上一点也没打算留情，不过好在进忠教的好，卫嬿婉不止打死不认还巧舌如簧差点颠倒黑白。

就算愉妃的证据、春婵王蟾的反水、佐禄的旧事招供不足以立即至卫嬿婉与死地，但进忠在边上瞧着心可是一点也没放下来，单秘盒一件事嬿婉都够死上八百回的了。

见愉妃拿出自己跟凌云彻的定情之物，卫嬿婉眼中是慌乱，进忠看了则是一阵阵的反酸水，至少凌云彻的名字还能以这种形式跟她一同出现一次。

最后的最后，彻底摧毁卫嬿婉的是翊坤宫如懿所制的经幡，卫嬿婉还是抵死不认，可太后确由不得她狡辩。

眼见着卫嬿婉被押着在经幡前一个个的叩头，进忠心中虽有些难过，但他也知道，这是早就预料过的结局。

嬿婉哭着不认账，进忠教过她“打死也不认”，可看着眼前经幡上的名字，她恍惚了。

“进忠…进忠……”

半蹲在她身侧的进忠清楚的听到她的话，虚扶着她的手震了一震，“原来你对我也是有愧疚的吗？”

其实不必怀疑，以进忠对她的了解从卫嬿婉眼中那两滴真切的泪珠就能见得一斑。

是了，遥记得初见时那个坚韧的宫女，他的嬿婉怎么可能原本就是这样的人？

是他教的足够好吗？可能也不是。

也许是因为深宫这二十余年，进忠被阉割的是身体，嬿婉被阉割的是不利于在宫中活着的那颗真心吧。

进忠失神良久，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卫嬿婉已经要被灌牵机药了，她真的要不得好死了。

进忠知道她会死，但他万万没想到是牵机药，这种毒药给人带来的痛苦是难以想象的。

看着卫嬿婉惧怕的表情，听着她痛苦的求饶声，进忠一点没有大仇将报的快意。

眼见毓瑚手里的药碗离卫嬿婉越来越近，进忠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凝结出一丝实体撞向药碗。

药撒碗碎，可这也只能救的了卫嬿婉一时，本想再做点儿什么，可刚凝结实体的进忠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进忠无奈的暗想道：“还真应了嬿婉的话，着实是个无用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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