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向来萧瑟处

医院要求静音，阎鹤祥跑到医院楼下打电话谎报军情去了，病房里，陆闻溪给郭麒麟整了整被子，原是想给郭麒麟捂捂手，结果发现，自己手上的温度，和郭麒麟的相差无几。陆闻溪静静地看向点滴，她不敢去打量郭麒麟，她知道，若是再看，自己就真的狠不下心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郭麒麟的？陆闻溪也不知道。旁人总说自己一北大的对一初三肄业的这么死心塌地，真是不可思议。可是他们不知道，郭麒麟是她整个少女时代唯一的温暖。对于她，他可能不是喜欢，但是对于习惯了孤独的陆闻溪来说，郭麒麟是救赎她的太阳。

因为是女孩儿，陆闻溪在上海度过的童年在她看来就是新旧时代交替的挽歌。陆闻溪的爷爷是上海卷烟厂的车间工人。在上世纪 50 年代，抽烟的人很多，当时最大路的香烟是飞马牌，经济条件稍好的人抽大前门，而牡丹、双喜、中华等高档烟只是在逢年过节时偶尔露脸。看着陆怀信和陆闻溪，就知道当年长着一米七五的个儿的陆爷爷是何等风采。所以当时工作好，出身好，又长得浓眉大眼的陆爷爷在当时是何等的受欢迎。

当了一辈子家庭主妇的陆奶奶却是其貌不扬，还有点微胖。据说当年陆爷爷在厂子里是有喜欢的人，是他们厂的厂花，那时候都见了家长准备谈婚论嫁了。60年，陆爷爷20岁，姑娘18岁，姑娘爷爷的破落地主的家庭出身成了灭顶之灾。姑娘的父亲被打成了“右派”，次年，郁郁而终。紧接着在到来的“四清”运动中，姑娘替父亲，被带上了地主的帽子。陆爷爷和姑娘的婚事遭到了边上所有人的反对，陆爷爷坚持了下来，可是姑娘撑不住了。66年，姑娘被拖出去游街，一辈子清高的姑娘受不了这样的侮辱，在第二天夜里，跳了黄浦江。

人是陆爷爷上派出所接回来的，从那以后，陆爷爷对一切失去了兴趣，一年后娶了合适的陆奶奶，次年，生下了陆闻溪的大伯，陆怀远。陆爷爷不喜欢陆奶奶，常年以厂为家，很快成了车间主任，家里的日子表面上是好了起来，只有陆奶奶知道陆爷爷的心，早就没在这个家了。陆爷爷的冷漠在陆奶奶费尽心机怀上陆怀信的时候到达了顶峰，而陆奶奶对陆爷爷的恨意也在疯长。和陆怀远肖似长相普通的母亲不同，陆怀信生出来就像极了陆爷爷。陆爷爷喜欢陆怀信，陆奶奶就就把对陆爷爷的满腔恨意都转移到了陆怀信的身上。从小，只要母亲过得不如意，陆怀信就要跟着遭殃。责骂都是轻的，苕帚落身上那是常有的事儿。小小年纪，陆怀信就练出了一身会察言观色的好本事，祸兮福所伏，这身本事也让他日后在部委的工作如鱼得水。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陆爷爷在八十年代末的一次火灾中为保护公共财产因公殉职，陆怀远不爱读书，就在那个档口儿接班顶替，继续在卷烟厂当个车间工人。自此，家里就成了陆奶奶的一言堂，陆怀信的日子是愈发难过了。九零年，陆怀信高考。要不是班主任心细再次核对，陆怀信考上财的志愿都会被陆奶奶改成家门口的上海师范，因为，读师范不要钱，而陆奶奶，只知道这一所师范。陆怀信第一次忍无可忍反抗的最终结果，是他要负担自己大学四年的所有费用。

陆怀信遇上陆闻溪的妈妈钟丽是在上海学联。陆怀信是驻会执行主席，钟丽是来面试的大一新生。钟丽是孤儿，陆怀信不是却胜似孤儿。两个人就这样熟了起来。陆怀信毕业后分配到了财政局，钟丽在第二军医大学读热带传染病学，毕业后，成了长征医院急症科的一名医生。说起母亲，除了陆怀信钱包里的照片，陆闻溪已经没什么印象了。

02年，钟丽被派去南方医科大学进行为期一年的交流学习。年底快回来的时候，爆发了非典。钟丽是第一批一线医务人员。当时根本没有意识到会这么厉害，防护措施根本没有完善，钟丽因公殉职。

因着钟丽长期呆在医院，六岁的陆闻溪对于她的印象不深。孩子也不那么清楚死亡的意义，只是知道自己家里，少了一个会叫自己“囡囡”，名为“妈妈”的的温柔女人。陆奶奶是一向喜欢陆大伯，又嫌弃陆闻溪是个丫头片子，死活不可能照顾陆闻溪。从那以后，陆闻溪就跟着陆怀信的调令东奔西跑，四海为家。

因为经常转学，加上陆闻溪性格内向，郭麒麟其实是陆闻溪正真意义上的第一个朋友。陆闻溪有时候也在想，自己对于郭麒麟，到底是爱情还是恩情。应该是爱情吧，不然也不会有过念念。“树生时见鹿，溪午不闻钟”一句李太白的《访戴天山道士不遇》困住了陆怀信和钟丽，更困住了郭麒麟和陆闻溪。当时还没有人尽皆知的“林深时见鹿，海蓝时见鲸，梦醒时见你”，年幼的陆闻溪只知道“树生时见鹿”，郭奇林和陆闻溪天生一对。

10年暑假，德云社出了事儿；陆怀信则交了申请，成了援藏干部。陆闻溪的学籍被转到了拉萨中学，跳级，直接读高二。第一次，习惯了搬家的陆闻溪有了一丝别样的情绪。去西藏的那天，郭麒麟跑到机场送行，给陆闻溪送了一大箱的红景天。

郭麒麟你怎么一人过去啊，叔叔呢？

陆闻溪爸爸有事先去拉萨了，不过他会在贡嘎机场接我。

郭麒麟那你路上小心，记得给我发拉萨的照片儿，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西藏呢！

陆闻溪好！不过，我一过去就是高二了，比你早上大学，从今天起，你要叫我学姐。

郭麒麟去你的！怎么就学姐了？不叫！这是尊严！

陆闻溪怎么不能叫，我本来就比你大，让你叫了这么长时间的溪溪已经便宜你了。按着你们传统行当来说，你这就是没规矩！快，叫姐姐！

郭麒麟不！

说笑着，郭麒麟突然一脸正色。

郭麒麟溪溪，我不去上大学了！

陆闻溪为什么？是担心钱的问题吗？你们家现在是遇上了事儿，但是离你上大学还有好些年呐！那时候肯定没问题了。实在不行，我借你！

郭麒麟傻溪溪，这不干钱的事儿！我爸还说要给我送澳洲去呢！是我说喜欢相声，想跟着我爸说相声。再说了，我爸就我一个儿子，他过得太苦了，我该帮帮他。

陆闻溪但是，会很难。往后所有人都会拿你跟叔叔比，你做错了一点儿事儿就都会被无限放大，你，真的愿意吗？

郭麒麟谁让我是郭德纲的儿子？

………………………………………

作者的话

有的读者可能觉得这一大段的背景故事有点冗杂，但是其实这段故事对于所有年轻人的意义要比对这篇文章的意义来的大很多。

我第一次对于这段历史有清晰认识的时候不是来自杨绛，木心，傅雷等人的遭遇，更不是家里的亲历者的所见所闻。

我第一次有深切感悟是我在高中的时候。历史课，讲完这段历史，我们老师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这个知道就好了，不用背的很多，基本不会考”。这一句话给了我很大的震撼。对于大多数学生来说，考试，其实是对知识学习的最直接的目的。那么不用考的意义，就是不重要，不要学。课本上已经是美化很多了的书面描述，那么真正的残酷记忆，当亲历者逝去后，还会有人记得吗？

那么一个善于忘记错误的民族，真的会有未来吗？

笔者拙见，望与诸君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