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里寻他千百度

公元二零一八年，七月八日，东京。

郭麒麟已经不知道这是自己这两年第几次踩上东京的地界儿了。外人都说他是为了去看早年旅日的母亲，郭麒麟只是无谓地笑笑，并不愿做过多的解释。说实话，生身母亲的样子在他的记忆里其实已经不大清晰了。二人的关系随着红本儿换的绿本儿上越来越厚的灰，越来越远。与其说是母亲，不如说是一门不长见的远房亲戚来的更真实些。要不是王惠，郭麒麟打心眼儿里承认，自己对于“妈妈”这个别人口中光辉伟大的词儿，不会有超出课本儿的理解。至于，为什么会老是往东京跑，身为搭档的阎鹤祥是最清楚，也是最无奈的。很多事儿是只能够自己个儿悟的。旁人，不明白，更帮不上。不然为什么曹公在红楼的开篇词里头就说，“满纸荒唐言 ，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呢？

不过，郭麒麟的东京之旅，总是一个人静悄悄地去，一个人偷偷地回，除了边上最亲近的师兄弟儿和他的“助爹”高筱宝，连他亲爹郭德纲都不知道。郭麒麟的钱包里总是有一片新鲜的银杏叶子，也不做成标本，就这么放着。好像叶子就是一个倒计时，叶子不好看了，就该去东京了。据不愿透露姓名的王某楠向他的小黑小子透露，郭麒麟看着银杏叶子总是神神叨叨的，大半夜的，一个人在玫瑰园的院儿里摩挲着叶子唱武家坡，可没给他吓死。从第一次急火火却胸有成竹的笃定，到后来任命又机械，郭麒麟用了两年。不变的是他微信上异于平日的步数，三万步起步，上不封顶；还有是他回来时微红的眼睛和满身的清酒味。郭麒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他只是知道，如果不去，那这辈子，自己真的没机会了。

今天是德云社全球巡演的东京站，又是恰逢中日建交四十周年，这次演出还真不止是德云社一家的商演这么简单。驻日使馆，旅游局的驻东京办事处，华侨总会那些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可全来了。别说首次赴日演出的郭麒麟，就是郭老师和于老师也是极其重视。心理压力是一方面，上台前不吃东西那是角儿们的规矩，这不，演出成功，心下无事，自然腹中空空。时间是不早了，大家伙儿都是在酒店对付一口，也就能折腾的阎壮壮死活要拖着人熟地儿也熟的大林子，出来打牙祭。

郭麒麟哥，大晚上，还吃呐！您再吃几顿，德云华服，那是又要有新活儿了！

阎鹤祥去你的！就一顿，能胖哪儿去啊？再说了，你看那些个日本人，饺子当菜就米饭的，个个儿都瘦的像你小舅舅似的……

郭麒麟行行行，哥，赶紧走吧！我记得前面有一家特有名的关东煮，上次要不是拉面给我吃撑了，我早就去打卡了。

阎鹤祥不是，你大晚上从酒店又跑回剧场这边儿就为了一关东煮？那你为什么不吃完了再回去啊？

郭麒麟不是，哥，这不是您想吃东西的嘛！哎呦，您就别跟我掰扯了！咱们俩赶快吧，到时候，人到地儿，店关门了！

阎鹤祥那，咱们打车过去，省时间！

郭麒麟谁付钱？

阎鹤祥不是，堂堂一少班主，十几块车费，我出，我出行了吧！真行，在北京也没这样啊，一出国怎么这么抠搜了！

郭麒麟十几块，哥，您现在从三庆打个车上天桥儿也不是这个价儿了！东京打车，起步价四十，一公里加三十二，咱们打到店里怎么说也要小一百！

阎鹤祥得嘞，咱走吧，突然不想坐车了！

郭麒麟嘿，我哥，就这么现实！

阎鹤祥唉，大林，咱们今天改的几个包袱，可炸了场了，大爷可跟我师傅夸咱们呐！

郭麒麟能让郭老师夸一回也不妄咱俩往超市女士用品区跑，盯人货架看，完了还问哪个卖得好，还差点让人给当流氓给抓起来！

阎鹤祥啊，人可都说了，小伙子眉清目秀的，年纪轻轻地不学好！哈哈哈哈哈哈！

郭麒麟您可别笑我，人可说您年纪一大把，干事儿还不着调！

哥俩风尘仆仆地赶到店里去。店名是手写的。除了两个繁体中文“万屋”，后面的一串日本子哥俩选择性忽略。看那玩意儿干嘛，抖得跟苍蝇腿儿似的。日本有文字是在汉人渡日后，记得是八世纪中叶，日人才开始用汉字楷书的偏字，造成片假名，又用汉字草书的偏旁造为平假名，以为注汉字音，及标注日本语音之用。当时称汉字为男文字，而称假名为女文字。有传言说是日本僧人抄经的时候偷懒，就写个偏旁，僧人间互相明白，最后才出来的假名。也不知道现在大夫是不是也是古为今鉴，也在病历本儿上写了一手只有内行看得懂的天书。

视线回到店里。店面很小，传统的日式设计，昏黄的灯光照在不染纤尘的餐桌上，和着关东煮浓口酱油，鲣鱼的鲜香，恍惚间有一种名叫“家”的情愫在郭麒麟心底流转。明治时代东京就出现了关东煮的路边摊。有说关东煮源自“味噌田乐”，就是用水煮熟豆腐或者魔芋丝，再用味噌调味后进食。 不过，关东一带的人倒是习惯沾芥末。1923年关东大地震后，关西人来到关东，带来了关西风格的关东煮，使关东煮的材料更加丰富，味道变得接近关西风格的清淡，虽然名为关东煮，却颇有关西风味。味道和颜色都淡一些。

郭麒麟喜欢关东煮是因为它其实是另一种火锅。儿时全家一块儿吃涮羊肉的记忆让郭麒麟对于一切火锅来者不拒。另一个原因，郭麒麟的笑里，加了一丝苦涩。有一段时间，她迷上了中西泰博创作的题为《关东煮》的漫画作品。故事以商店街和关东煮料理店为舞台，讲的是平民爱情故事。关东煮店女老板的儿子和对面饮食店老板的女儿偷偷谈恋爱，他们计划将来建一个既有关东煮又有美味饭菜的饭店，而他们的父母当下是商业竞争对手，认为各自的食物是最好的。漫画中出现了很多关东煮的画面，连西红柿也加入关东煮的大锅里。那会儿自己迷的是里头的关东煮，还央着她做加了西红柿的，他吃，她笑。她说，这个好像你的麒麟社和郭老师的德云社。她说，我信，你的是最好的。只不过，她关心的罗曼蒂克故事，他从没有注意过。

郭麒麟的思绪很快被阎鹤祥打断了。

阎鹤祥大林，别愣啊，日语会不？

#郭麒麟用英语啊，北工大的高材生，求着初中肄业来点菜，够丢人的！

阎鹤祥不是，老爷子，只会日语！

郭麒麟一愣，美食近在咫尺，却咫尺天涯。这年头，不会说日语，钱在兜里都花不出去，这事儿闹的！二人打量了四周，也没什么人，深吸一口气，得了为了一口吃的，我们豁出去了。俩人连演带比划，给老先生弄的一头雾水，给自己搞得精疲力尽。算了也别找自己想吃什么了，点着什么算什么吧！突然，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而后伸出一只纤细白嫩的手，手中是一张面额五千的纸钞。而后被轻轻放在结账的托盘里。

陆闻溪こんばんは先生！（晚上好，先生）

店员こんばんは 陸 さん。またこんなに 遅い の?（晚上好，陆小姐。又这么晚下班啊？）

陆闻溪ええ、 観光 シーズンは 大使 館 での 仕事 が増えました。 前 と 同じ 三 人 分 、 俺 が 払う 。ありがとう。（是啊，旅游季到了使馆的工作越来越多了。和以前一样，三份，我来付钱，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