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修行

六月初七，炎热的天气，帝后出宫祈雨，予泓监国。玄凌身着九龙华袍以示郑重，皇后亦着了一身紫华蹙金广绫凤越牡丹罗袍，汉白玉台阶上的红锦金毯漫漫延伸至上殿，红毯尽头是皇帝专用的明黄色双龙仪仗灿如阳光，皇后专乘的华翠云凤肩舆停在一侧。肩舆高六尺、宽六尺、深八尺，古檀底座，朱红梁脊，镂金为轮辋，丹青画毂轭，华盖的四角都坠有镂空的金球，金球里各有两颗金铃，风一吹便“铃铃”作响，锵锵和鸣。顶上以金银铸云凤花朵为檐，檐内两壁镂卷草缠枝金花，大团的牡丹环绕瑞兽，画神仙永乐图，四周垂绣额珠帘、白藤间花，肩舆前后用三十二幅红罗销金掌扇遮簇。众人送行至宫门外，眼见大队迤俪而去。

到甘露寺的时候，已是向晚黄昏了。修建在京郊的甘露寺是大周第一佛寺，建在层岩秀石、峰豁万千的山顶，殿阁巍峨宏伟、飞檐斗拱，极是气宇辉煌。又建在甘露峰顶，遥遥望去京中景物一览无余。山脚下的平林漠漠，阡陌田野，极目远处依稀能看见城廓连绵，万户人家，眩目的日光下激起一片金黄耀眼光芒的地方，便是紫奥城。

下得车来，宜修扶了玄凌的手，一路迤逦而上，满寺的尼女依旧跪在寺门外一动不动，天气渐热，她们的佛衣领上被汗濡湿。见帝后二人前来，主持赶忙前来，领着向大殿走去。甘露寺佛殿重重，那一道道门槛似乎跨也跨也不完，檀香的气味袅袅在身边萦绕，金殿佛身，宝相庄严，四周安静，只闻得三人徐徐而行的脚步声和衣裙曳地之声。二人跪地祈祷，向满殿神佛祈求上天怜悯，宜修对这些说不上信还是不信，只是眼下气氛肃穆，精神头脑也随之空了，竟是难得的放松。

天色已晚，二人也没有在大殿流连太久，只跟随着主持来到了寺庙后山，远远看见白墙高瓦，看着便让人觉得有一点奇异的安宁，正是二人的住处玉泉台。此处翠华匝地、荫荫如盖，遮住骄阳流泻似火。浓荫如翠生生的水倾泻而下，其间但闻鸟啼婉啭，呖呖如珠落叮咚，周遭六月初的炎暑之气也随之静静浅淡消弥而去。越往山后去，见越多清泉流水，溪流溅溅，越觉得清净凉爽的气息扑面而来，周身四肢百骸至每一个毛孔，无一不舒畅。这周遭已是重新修过，推门进去是一座小小的庭院，寻常模样的一间正堂，正堂后是中庭，庭后又有三间小小的禅房，都收拾得十分干净整齐。值得称道之处是，绿草茵茵之畔有简单的泉眼山石，自成意趣。院落周遭有小株的梧桐密密栽成，十分清幽。林中幽静，凉风悠悠暂至，不由叫人蕴静生凉。

宜修这边麻雀虽小，却是五脏俱全

宜修有独一份清静在，让人静心

进了内侍只见窗帷密密垂着，重重帷幕遮着，几乎透不进光来。只在窗帷的叠合的一线间，缝隙里露出青蓝的日光。只那么一线，整个内室都被染上了一层青蓝的如瓷器一般的浅浅光泽。窗子前的行榻上青花缠枝香炉中稀薄香雾飘出，淡淡散在空气中，弥漫出一股清浅的佛手柑香气。

玄凌要眇向来不喜欢这香味，不如就撤了

宜修这林中气息清晰，这檀香甚至累赘，撤去倒让人头目清凉

也该到了晚膳时刻，便有斋菜俸了上来。八珍乾坤袋慈、航如意卷、清蒸白玉佛手、金玉满堂等经典主打斋菜，看着都让人食指大动。

宜修甘露寺的斋菜是有名的好吃，今日臣妾倒有口福了

玄凌看着不错

宜修皇上吃些素也是好的

玄凌倒合了你心意

二人说说笑笑，这段话倒吃得甚是开怀。内室有一合博古橱，里面是三五盒好印章，或是鸡血石，或是青田石，一溜整齐放着。窗前横着一张书案，澄心堂纸随意铺散着，只等着人去落笔，另有紫檀商丝嵌玉八方笔筒、一套的青玉葵花洗、青玉笔山、青玉墨床，皆是古雅精致的玩意儿，雅致宜人。朝南长窗下放着一张紫绒绣垫杨妃榻，边角用墨绿乌银的绒面封成。榻边案几上放着两盆水仙，吐蕊幽香。窗上一色的雨过天青色的蝉翼纱帐，窗下悬着一盆吊兰，也长得葳蕤曼妙，枝叶青葱。当地一张紫檀木的雕花桌子，上面排一个青瓷美人觚，里头插着几枝欺香吐艳的茉莉花，甚是清雅。另一副绿地粉彩开光菊石茶具。桌子旁边搁着一副绣架，千百种颜色的丝线都是配齐了的，只挽作一团放在丝线架子上。绕过一架四扇楠木樱草色刻丝琉璃屏风后，再往里头便是一张睡床，秋水色熟罗帐子顺服垂下，隐隐约约地透出一团一团极浅的海棠春睡的花纹。杏子红金心闪缎的锦衾，底下是银鼠皮的褥子铺成，十分绵软暖和。西番莲花打底的青石板面上建起溜光雪白的粉墙，墙上再无字画，只是悬着两幅苏州精工刺绣，一幅是青绿如意牡丹，一幅是凤栖梧桐，各自张于床头。闭目轻嗅，闻得甜香细细，沁入肺腑，却见床帐的帐钩上各挂着一个涂金缕花银薰球，香气便是从此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