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舞惊鸿

帝后二人正说笑，襄婕妤走过来盈盈浅笑。

曹琴默今日的歌舞虽然隆重，只是未免太过拘谨。本是家宴，在座的又都是亲眷，不如想些轻松的玩意来，可好？

玄凌今日你是正主儿，你有什么主意说来听听

曹琴默臣妾想宫中姊妹们侍奉圣驾必然都身有所长，不如写了这些长处在纸上抓阄，谁抓到了什么便当众表演，以娱嘉宾，皇上以为如何？

玄凌这个主意倒新鲜，就按你说的来

曹婕妤忙下去准备了，不过片刻捧了个青蓝宝瓶来。

曹琴默惠嫔妹妹有孕不宜操劳，这抓阄行令的差事就让臣妾来担当吧

玄凌怎么，你这个出主意的人，自己不去演上一段？

曹琴默臣妾无能，只会打珠络这些小玩意儿，实在难登大雅之堂。臣妾已经想好了，无论各位姐妹表演什么，臣妾都送一串珠络儿以表心意。皇上您说好不好？

宜修那也勉强算得过了

宜修本宫今日也喝多了，唯恐殿前失仪，就陪皇上看着你们闹吧

玄凌今日的梨花白确实不错，难为你平时不饮酒的都喝了两大杯

宜修还不是欣妹妹闹得厉害，若真不喝，恐怕臣妾这衣裳都不保

沈眉庄万一抽中的纸签上写着的不是某位姐妹的长项，可要如何是好呢？

曹琴默就算不是长项，皮毛总是懂得些的。况且都是日日相见的姐妹，随意即可

筵席已经开了半日，丝竹再动听也听得腻了，见曹婕妤提了这个主意，众人都觉得有趣，跃跃欲试。宫中妃嫔向来为争宠花样百出，如今见有此一举，又是在帝后面前长脸的事，都是存了三分争宠心思。

端妃体弱早已回去休息，贞德仪填了一阕词，恬贵人与秦常在合奏一曲《凤求凰》，刘贵姬画了一幅“观音送子”。

襄婕妤素手一扬，抽了一枚纸签在手心。

曹琴默这莞婉仪的，请妹妹作《惊鸿舞》一曲

曹琴默妹妹姿貌本是‘翩若游龙，婉若惊鸿’，臣妾又偏偏抽到这一支，可见合该由妹妹一舞了，妹妹可千万不要推却啊

《惊鸿舞》本是由唐玄宗妃子梅妃所创，本已失传许久。因纯懿贵妃酷爱音律舞蹈，几经寻求原舞，又苦心孤诣加以修改，一舞动天下，自此无论宫中民间都风靡一时，有井水处便有女子演《惊鸿舞》。只是这《惊鸿舞》极难学成，舞得好是惊为天人，舞不好就真成了东施效颦。

吕盈风婉仪才多大，怎能作《惊鸿舞》？未免强人所难了

曹琴默欣姐姐未免太小觑婉仪妹妹了，妹妹素来聪慧，这《惊鸿舞》是女子皆能舞，妹妹怎么会不会呢？再说若舞得不如纯懿贵妃也是情理之中，自己姐妹随兴即可，不必较真的

欣贵嫔本是为甄嬛抱不平，反叫曹婕妤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倒是原本独斟独饮的华妃出声了。

慕容世兰既然不能舞就不要舞了，何必勉强？纯懿贵妃曾一舞动天下，想来如今也无人能够媲美一二了

说罢再不发一言，仰头饮下一杯，甄嬛脸色一变再变终是没有出声，没有动作。

宜修《惊鸿舞》易学难精，还是不要作了，换个别的什么罢

沈眉庄婉仪适才酒醉也不宜舞蹈啊

玄凌宫中许久不演《惊鸿舞》，朕倒想看一看了。婉仪，你随便一舞即可

既是皇帝开口了，再也推辞不得，甄嬛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到大殿中央，眉庄忽然起身。

沈眉庄寻常的丝竹管弦之声太过俗气，不如由臣妾抚琴、安才人高歌来为婉仪助兴

玄凌去取舒太妃的‘长相思’来

乐起，舞起，婉仪也翩翩而起。除了琴声和歌声，整个扶荔宫里一片寂静。只见宽广的衣袖飞舞得天边的云霞，头上珠环声音清脆，盛开的紫萝被舞袖带过，一阵漫天飞舞。一缕清越的笛声昂扬而起，婉转流亮。只见清河王执一紫笛在唇边悠悠然吹奏，缓缓而来，雪衣如风，音调一转，曲子已脱了寻常《惊鸿舞》的小调，更加悠长舒缓。惠嫔一时不察，琴声渐次低微下去，几个杂音一乱，已是后续无力。一看她正皱着眉头捂着嘴像是要呕吐一般。仓促间只见清河王把紫笛向甄嬛一抛，随手扯过了“长相思”席地坐下。

甄嬛一把接过紫笛，横笛在唇边，双足旋转得更疾，一舞终了。

玄凌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甄嬛雕虫小技，博皇上一笑罢了

曹琴默皇上看臣妾说的如何？妹妹果然聪慧，能作寻常人不能作之舞，不逊于纯懿贵妃在世呢

宜修得三分神韵，可见婉仪也是下功夫了

玄凌此番创新，倒是别有情致

允清皇嫂是看惯了新奇歌舞的，想来确实看不上臣弟这番演奏喽

宜修还未来得及说你，你倒先嘴贫上了

宜修皇上你看看六弟来的这样迟，可要罚饮三大杯

允清臣弟已吹曲一首为新嫂歌舞助兴，皇兄怎的也要看新嫂们的面不追究臣弟才是

玄凌你呀，惯是油嘴滑舌，可不要吓着甄修仪才好

宜修苏培盛，还不去传旨，甄氏晋封正四品修仪

众人起身向甄嬛敬酒，贺其晋封，忽听有极细微的一缕抽泣之声，呜咽不绝，又心下暗喜这样的日子，谁敢冒大不惟在此哭泣扫兴给甄嬛添堵也是极好的。循声望去，意外竟是华妃愁眉不展，抽泣不止。华妃一向自矜身份贵重，不肯在人前示弱屈尊。如今泪光点点，别于一番风姿。

宜修好好的华妃哭什么？可有不快之事？

慕容世兰臣妾惶恐，一时失态扰了皇上皇后雅兴，还望皇上与皇后恕罪

玄凌华妃，你有什么委屈只管说来

慕容世兰臣妾并无什么委屈，只是刚才见甄修仪作《惊鸿舞》，一时触动情肠才有所失仪

宜修昔日纯懿贵妃作《惊鸿舞》之时你尚未入宫，如何有情肠可触？

慕容世兰臣妾连日静待宫中，闲来翻阅书籍文章见有唐玄宗梅妃《楼东赋》一篇，反复回味有所感悟。《惊鸿舞》出自梅妃，为得宠时所舞；《楼东赋》则写于幽闭上阳宫时。今日见《惊鸿舞》而思《楼东赋》，臣妾为梅妃伤感不已

玄凌你一向不在诗书上留心的，如今竟也有如此兴致了

慕容世兰臣妾愚昧，听闻诗书可以怡情养性。臣妾自知无德无才，若不修身养性，实在无颜再侍奉君王

宜修既然你对《楼东赋》如此有感，能否诵来一听

华妃答一声“是”，含泪徐徐背诵：玉鉴尘生，凤奁杳殄。懒蝉鬓鬓之巧梳，闲缕衣之轻练。苦寂寞于蕙宫，但疑思于兰殿。信摽落之梅花，隔长门而不见。……君情缱绻，深叙绸缪。誓山海而常在，似日月而无休。等诵到“思旧欢之莫得，想梦著乎朦胧。度花朝与月夕，羞懒对乎春风”几句时已经呜咽声噎，再难为继。如此伤情之态，闻者莫不叹息。

玄凌实在难为你，起来吧！

华妃面露喜色，感泣流泪，忙叩首谢恩。

华妃再度起势，眉庄与曹琴默又风头正劲，这行宫倒是精彩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