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黛玉来了之后，我和汤姆的日子不再像以前一样，渐渐变得多姿多彩起来。

在黛玉没有来的日子里，我和汤姆的心中活着是最强烈的信念。我们只是想活着，无论是怎样的活着。我和汤姆的尊严，早就在孤儿院里一个又一个孤寂，并且勾心斗角的日子里磨的一干二净。

盗窃，告状，人与人之间的相互憎恶已经成为常态。我实在是不知道，尊严在这样的日子里有什么用。一块刚出炉的新鲜的面包，比起尊严，要在孤儿院里有用的多。

而黛玉和我和汤姆都不一样，她会记得各种各样的节日，并在各种各样的节日里，将自己来到孤儿院时佩戴的那些首饰，一点一点当到当铺里，为我和汤姆买，或者亲手制作各种各样的礼物。而且她会在我和汤姆欺负完其他的小朋友之后，对其他的小朋友说对不起，或者在接受别人的一件礼物后说谢谢。这是我和汤姆在以前万万不敢想象的，“对不起”和“谢谢”在孤儿院里就好像，一朵带刺的玫瑰一样，只可远远的观看，而不可靠近了去采摘，一不小心“对不起”和“谢谢”，就会把我们伤的遍体鳞伤。

而且在这里我不得不提的一句话是，黛玉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学生。他不像汤姆，虽然聪明，却总是不好好学习。她聪明且十分好学，不到一周的时间，就可以用一些简单的英文单词和他人进行交流了。而且她非常喜欢读书，我的衣柜里那三本不知道放了多久的故事书，在黛玉来了之后，不知道被翻看了多少遍。她一眼就可以看出我的汉语学的并不是很好，我只是会普通的交流，什么“知之者乎”，我全然都不知道。她便在我教她英语的同时，也教我汉语里的一些古诗词。我的母亲给我留下的那本中文书，便是一本天然的教材，我是在黛玉来了之后，才知道那本中文书叫《诗经》的。

上帝可证，我并不是不认识“诗经”那两个字，而是我实在是沉不下心来学习，但和黛玉在一起学习的时候，我总是觉得轻松惬意，对此并不觉得反感。我甚至有一点喜欢和黛玉一起读书。

而汤姆那个别扭鬼，其实也喜欢和黛玉一起玩耍。虽然他在明面上不说，但是我依旧能够看出来。他会在吃饭的时候将自己那少的可怜的食物分给她（其实我也这样做），会在我们三个一起溜出孤儿院玩耍的时候，等到黛玉出来了之后再走。而且如果是黛玉教导他中文的话，他会学的特别上心。

在只有我和汤姆两个人的日子里，他可是从来都不会在吃饭的时候分给我食物，或者在我们一起溜出孤儿院玩耍的时候等我的。

我的心里就想起了黛玉教我的一个词语——重色轻友。其实我也不知道用的对不对，但我心里下意识的觉得很合适。

而且我的这位极度自负的朋友，他总是叫黛玉“黛”。结果，在他的影响之下，我也开始叫黛玉“黛”。明明我觉得黛玉这个名字是更顺口的。

就这样，我们三个在一起，孤儿院里那些枯燥无味的日子也好想有了值得让人回味的地方。

如果非要说什么特别的事情，那就是丹尼斯和艾米事件——这件事情让我们三个的关系变得更好了。

嗯，那好像是十岁的那年我们一起去春游时候的事情。

那是一九三七年的时候，科尔夫人善心大发，决定带我们一起去野餐。

野餐唉，谁不喜欢呢。

那时候，我和汤姆与丹尼斯还有艾米的矛盾已经很久了。

艾米是安娜的朋友，在安娜的兔子死了之后，艾米渐渐疏远了安娜。可能是害怕被安娜牵连吧，毕竟，那些和我和汤姆作对的人，从来都没有好下场。自然，科尔夫人也知道这件事情，但她一直以为只有汤姆惹祸，他从不知道汤姆的背后还有一个我。

安娜和艾米决裂后，露西渐渐和丹尼斯走的越来越近。丹尼斯是一个总喜欢欺负别人的孩子，可这个笨蛋，总是会被别人抓住把柄然后告诉科尔夫人。我怀疑丹尼斯的脑子里装的是水，他莫名其妙的把对其他人的憎恶转移到了我还汤姆的身上。

唯一值得他们庆幸的是，艾米的脑子里没有进水。艾米在汤姆将黛带回来的时候就知道黛会是我和汤姆的软肋，他们俩个总是在黛在的时候找我和汤姆的各种各样的毛病，当着黛的面上，我和汤姆也不好发作。虽然只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儿，但来的次数多了也让人很是心烦。

那一日，我和黛正在房间里收拾野餐要用的东西。黛穿上了她那条浅蓝色的齐胸襦裙。我也穿上了一条和带的款式很相近的水粉色的齐胸襦裙——那是黛在我上一次生日的时候送我的生日礼物，是她亲手做的。

必须一提的一件事情是，我和汤姆这么多年的交情，他从来都没有送过我一件生日礼物，反而在黛过生日的时候，礼物倒是从来都没有少过。

黛先是为自己绾上了一个简单的发髻，然后插上了一支很是好看的簪子。然后黛又给我绾上了一个和她的发髻款式一样的发髻，插上了一只和她的那只簪子一模一样的簪子。

黛这样子打扮我是见过的，毕竟我们刚见面的时候，她就是这副样子。而我，我是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这副打扮是会是什么样子。说实话，我野惯了，别人都不把我当女孩子来看，就连我有时候都忘记了我也是个女孩这件事情。

走到镜子边，我看到虽然我的嘴巴和鼻子与其他的英国人并没有什么差别。但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和黛的眼睛很像，是那种只属于东方人的丹凤眼，眉眼之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的感觉。这一身行头下来，倒也让我看起来像个女孩子了。

“索菲亚，黛，你们收拾好了吗？”汤姆似乎是在外面等的不耐烦了，他敲了敲我那摇摇欲坠的房间门，对我和黛大喊到。然后他就轻轻的推开了房间门，走了进来。

天地良心，我可从来没有见过汤姆在进入别人的房间之前会敲门。毕竟换作是从前的话，他不破门而入，就是对我最好的尊重了。

我站了起来，用黛给我的一面团扇遮了半张脸，轻轻地对汤姆一笑，“汤姆，你看我好看吗？”

汤姆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我的身边，面带微笑的黛。黛笑的很轻柔，她的嘴角里有着一种含蓄而又内敛的美感。黛的眼神很温柔，她无论看着谁，眼睛里都好像含着无限的笑意。好吧，我知道我输了，我没有黛好看。我其实我也没有想过我会赢过黛。

汤姆看着，我和黛好半天时间悠悠的才吐出一句话来，“索菲亚，如果你不说话的话，我也会以为你是一个没人的。”

我气急，做势要去打汤姆。但转念又一想，汤姆这种人夸人的话里都是带着刺儿的，他这也算是变着法儿而夸我好看了吧，说实话，我和汤姆认识了这么多年，他可从来都没有对我说过一句赞美的话呢。我一下子就不气了。

没想到，汤姆那厢见我做势要打他，又慢悠悠的吐出一句话来，“你看你看，你这不就破相了吗？”

好吧，我承认我的确是破相了。汤姆以前对我说过，假如他是一匹脱缰的野马的话，我就是一匹脱缰的疯马。现在想想，这话虽然难听，其实也没有假。

黛“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我嘟着嘴拉起黛的胳膊，就从汤姆的身旁走了过去，“黛，我们走，我们不理这个讨厌鬼了。”

没想到汤姆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她见我将黛拉了出去，在我的身后说，“索菲亚，我说的是事实，其实黛就很好看，她说不说话，都要比你好看的多。”

我身体一愣，看见我身旁的那个女孩脸一下子就红了。可真是一个害羞的小姑娘呢。我在心里暗暗的想。

我前脚和黛刚走出孤儿院的大门，汤姆就跟着我们的身影走了出来。一路上我感觉到，孤儿院里的其他人在用着各种各样的眼神看着我和黛。如果黛这副打扮也就算了，可是，索菲亚，孤儿院里著名的野姑娘，这样打扮也算是一遭大事。

丹尼斯和艾米从人群中钻出来，丹尼斯指着我和黛说，“哟哟哟，这不是汤姆那条爹不疼，娘不爱的小疯狗的小女朋友和小情人吗，今天怎么穿成这个样子了，难道真的是要做姐妹，省的以后争风吃醋吗？”

“丹尼斯，别生气了，小心汤姆的小女朋友告诉汤姆，让汤姆的那条蛇咬你。”艾米在一旁接嘴道。

我气急，正要发作，汤姆却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腕。我看见科尔夫人走了出来，我便知道他们是瞧见了科尔夫人出来敢招惹我们的。

我还好，毕竟我早就知道孤儿院里有人说我是汤姆的小女朋友这样的话，我不大在意这些东西，毕竟他们从来不敢在明面上对我和汤姆说这话。可是黛，“情人”这个这么恶毒的词语，放在黛身上，黛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很难看。

我突然将身子贴到汤姆的身上，用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汤姆，你知道吗？我听说科尔夫人这次带我们去春游的地方，有一个山洞呢。”

汤姆将我从他的身上推了开来，他笑了，说，“索菲亚，照顾好黛。”他向我眨了眨眼睛，我知道他同意了。

“好了，孩子们该出发了。”科尔夫人拍了拍手，眼神还狠狠地在汤姆身上剜了一眼，我想她一定是看见了刚才的事情，但她一定觉得又是汤姆惹的祸了。

这个奇怪的老女人，她在我的心里一向好感度为零。

我们走了大概一个小时的时间就到了营地，营地上几乎所有的女孩都在休息，几个精力旺盛的男儿正在草地上追逐打闹，还有几个热心肠的孩子，正在帮助科尔夫人收拾午餐。

我在营地上急切的寻找汤姆的身影。突然，我在一棵长的茂盛的大榕树下看到了他，他的双手在胸前交叉，背抵在那棵大榕树上，大半部分/身体都隐在了阴影里面。他也看到了我，冲我眨了眨眼睛。然后，他就走进了小树林里。

“黛，你在这里乖乖的坐好，我去帮科尔夫人拾柴火。”我看到黛经过一个小时的长途跋涉，已经很累了。我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让她乖乖的坐在这里别动，我一会儿就回来。

黛很乖，她冲我点了点头，“好的，阿雅姐。”

我转身离开，走进了汤姆刚刚消失的那个小树林里。顺着他们一路上给我做的标记，我很容易的找到了一个靠近海边的洞穴。

那个洞穴很黑，里面时不时的传来滴滴答答的水声，可我一点都不害怕。

我清楚的听到在那个洞穴里面有三个人的脚步声。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走进了那个洞穴。

“我亲爱的丹尼斯和艾米，既然来了，就别走了呗！”我进去的时间很准。后面的那两个人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准备向洞穴外跑来。

“纳吉尼，去。”我听到黑暗处的汤姆发出“嘶嘶”的响声，脚步又朝艾米和丹尼斯逼近了些。

“我亲爱的小艾米小姐，我想你今年应该有九岁了吧？而丹尼斯先生，我想你有十岁了吧？艾米小姐，那么你的初潮应该还没有来吧？那么我想你们现在交合是不是不会怀孕的呢？”我轻笑出了声。

我身前的丹尼斯和艾米似乎是完全愣住了，他们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陷入这种境地。

纳吉尼朝我爬了过来，我看到它的尾巴上卷了一个白色的小瓶子，我取下了它的尾巴上的那个小瓶子，走进了丹尼斯和艾米。

“我亲爱的艾米小姐和丹尼斯先生，如果你们不敢的话，我可以帮你哦。”我不管我面前的丹尼斯和艾米的叫声多么惨烈，我将那个小瓶子中的药丸，轻轻的喂进了他们的嘴里。

“我亲爱的‘男朋友’，我想，我们也应该走了吧，别打扰人家百年好合。”我笑了，笑得很是大声，朝艾米和丹尼斯身后的黑暗处喊到。故意将“男朋友”这个字眼要得很重。

丹尼斯和艾米似乎是疯了一样，他们想要从这个洞穴里跑出去。可就好像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把丹尼斯和艾米硬生生的隔绝在了这个洞穴里，让他们一步都靠近不了我。而汤姆，他很容易地从洞穴里的黑暗中走了出来，轻轻地跨过那道无形的屏障，走到我的身边。

“我想是的呢，我亲爱的‘小女朋友’，我们明明该走了吧？”汤姆也轻笑出了声，他的一只胳膊搂着我的肩膀，纳吉尼跟在我们的后面，我们就这样朝洞穴外面走了出去。

没多大一会儿，我就听到这个潮湿的山洞里传来了暧昧的喘息声。我忍不住皱了皱自己的眉头。

“喂，我说，索菲亚，这个主意不是你想的吗？怎么不亲眼目睹了。你的那令人费解的恶趣味呢？”我和汤姆找了一块较为平整的岩石坐下，汤姆放开了我的肩膀，纳吉尼盘在我的腿上，我们两个靠在那块岩石上，静静的听着洞里的声音。刚才装腔作势好了，这一出来，我和汤姆就放下了架子。

“我亲爱的汤姆，我想这个主意，你也同意了吧？”听到汤姆这么说，我一只手摸了摸纳吉尼的额头，对他说道。

没错，这一切事情在我将身体轻轻的靠在汤姆身上的时候就已经尘埃落地。不得不说，我和汤姆之间确实很有默契，一个眼神便可以了解对方要做的所有事情。

在那次眼神的交流里，我和汤姆说好，汤姆去将艾米和丹尼斯引到这个山洞里。而纳吉尼负责去找春/药。我则负责娓娓道来，堵住他们的出路。

他们不是很喜欢这些东西吗？那就让他们先体验一把好了。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的时间，洞里的声音这才停了下来。我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衣服，朝洞穴里走去，而汤姆就站在洞穴外面为我把风。

走进洞里，轻轻的跨过那道无形的屏障，走到衣衫褴褛的艾米和丹尼斯的身边，笑了。我做势伸出了一只手，要将他们扶起来，“我亲爱的艾米小姐和丹尼斯先生，我想我们只是进行了一场山洞探险，而又一不小心受了点伤，对吧？”

艾米和丹尼斯疯狂的点着头。

“那么我亲爱的艾米和丹尼斯，现在我们可以离开了吧？我可饿了呢。”我故意砸吧砸吧自己的嘴巴，好像口水快要流下来的样子。

艾米和丹尼斯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逃一般的，朝这个罪恶之地之外跑了出去。

我还没走出去，突然汤姆就跑了进来，他的手里拿着一只和我一模一样的簪子。

我的心中暗叫不妙。

糟了，是黛，她怎么会来到这个地方。我一下子就明白了，抬头看汤姆，他的眼睛里是和我一样的慌乱。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和汤姆从来都是在黛的背后做。黛应是水中花，镜中月，她是我们心心念念都要护着的。我和汤姆都不愿让这个精致的大小姐染上这些是是非非的东西。

这可该，如何是好？

我和汤姆赶紧跑到了营地里。营地里，黛正坐在我离开之前的那个位置上，她在不住的哭泣。而她的头上，少了一只和我一模一样的簪子。

和汤姆连忙走了过去，想要安慰她，让她别哭了。没想到，黛一看到我和汤姆走了过来，下意识的往后缩去，好像是更害怕了的样子。

我和汤姆不知道怎么做。

就这样，黛哭了整整一天。到了晚上，在科尔夫人的安慰下，她才停止了哭泣。她没有说自己为什么哭泣，所以很多人就说她娇气。本来那些人只在背后说，但见一向护着黛的我和汤姆没什么反应，都肆无忌惮了起来，各种各样难听的话都说了出来。

与此同时，艾米和丹尼斯衣衫褴褛的回来了。本来这两货很听话，说是不小心爬山摔的，可不知道那个多嘴的对科尔夫人说明明汤姆是和他们一起出去的，为什么汤姆好好的，而艾米和丹尼斯就成了这个样子。

汤姆一下子成了重点关注对象。黛又怕我，我只好一直坐在汤姆身边。

乱啊，乱啊，可真是太乱了，明明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的。那是我第一次感到力不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