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把他摁住！对，就是三儿！——哎呀，没必要这样！”

阿兰把毛巾甩进水盆溅起片片水花，大步走向挣扎的神雒身旁，将压在他背后握住双臂不知从何下手的东方铁心拎开，反手朝后脑勺啪地一巴掌，只见神雒那因为疼痛刚睁开半缕眼眸又珊珊然地沉了下去。

东方铁心看得眼眸微合，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只得咂咂嘴：“果然是自家人啊，你还真不怕把他打死？”

“你得相信太阳王的子嗣们。”神雒背后黯淡无光的不死鸟神纹随着阿兰手掌的抚过逐渐脱离，在半空凝结漂浮，阿兰头也不抬地和东方铁心搭着话，“如果区区一巴掌就能把他拍死，那他曾经走过的那些战场又算什么。——嗯，差不多了，铁心，去把云笙那丫头右边儿的断手从袖子里放出来。”

“？？？”

“你自己看看她那手成什么样就知道了。”

握着一把小刀，将信将疑地裁开云笙右侧空荡荡的衣袖，东方铁心实在无法相信这样的伤势会出现在云笙的身上。肘关节往下的所有部位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被不知名手段遏制血液流出，却依旧保持着血管经络振动的断口，被漆黑得足以一阵阵发出令人恶寒的未知能量所缠扰。又是这种恐怖的东西，没有任何实体，却能以各式各样的形式依附在人体之上。

东方铁心心脏急速挑动起来,不安的情绪在躯体四肢蔓延,甚至溢出了丝丝冷汗，一股莫名的恶心感伴随着不适直从胃里冲击着口鼻，让她止不住得干呕起来。

“果然......”

她止不住地在心头告诉自己：冷静，她现在是朋友的朋友。

就是这样——东方铁心的认知里，无论是通过有关记载的书籍，还是自己的亲身经历，大洋彼岸的所谓魔兵，好像天然就与自己国土之上的神兵拥有根源性的排斥和敌意。

联系先前听到的那些评书般的传闻，再看看眼前的惨状，东方铁心已经能轻而易举地凭以往交战的经历，还原出大致的经过了。

魔兵这玩意儿，说好听点儿叫易于接收不挑载体，说难听点儿就是跗骨之蛆截取宿主精力血肉为自己所用。它们的破坏力往往大得出奇，但同样的，代价也可称得上惨烈二字，使用者往往是肢体破碎，更有甚者命丧当场死无全尸。

强压着心头的不适，东方铁心回首凝望那腾空而起的神纹在阿兰手中逐渐化作一团火焰，随手指的上下舞动不停起伏，如同一位初生于世的活泼孩子，“所以，你把这玩意儿从神雒的身上扒下来，和她的断手有什么关系？”

“当然是给她接上了。哦、对，就用这个神纹。......你不好奇怎么接吗？”

“不好奇，你们神家这帮子会多少稀奇古怪的招数我都不觉得奇怪。”耸耸肩，东方铁心巧妙地饶过阿兰，走到另一侧和云笙床位相距甚远的窗台前，依着一扇未开的竹窗，紫眸颇有些无奈地盯着那团火球，“况且，就算是好奇，又能怎么样呢，学又学不会，徒增烦恼罢了。”

“你什么时候这么清心寡欲了？”阿兰不动声色地搭着话，心头却不禁升起了一丝丝好奇，今天见到的东方铁心，似乎与以往传闻里的那个她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这种违和感，阿兰通常认为是改变的开始，而以往经验已经证明，一个人是不会突如其来地发生改变的，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或者有什么人对她说了一些特别的话......不用想也知道这个挑拨离间的坏小子是谁。

东方铁心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只是静静地靠在窗户边，眼眸微斜，目光刚刚好能那头半开的空隙里，看清一旁被战火蹂躏后重新铺好的土路。这段时间去天启城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官道除非有官价文书，否则是不能走的，所以远道而来的商人、远郊售卖农物的耕民、亦或是投机取巧者......大家你一把我一把，索性也将这段路粗略得修缮了几分。

应该是这样的吧。她心里想着，若非是这条路上路过的行色匆匆的人们，哪个官家之人会有闲心俯下他们高傲的头颅，来看看这芸芸众生世间百态呢。

之前说的话倒还真不是气话，她是打心底里对这所谓的接手提不起丝毫兴趣。

至于，清心寡欲？

想到这个词，东方铁心还是忍不住眉头微微蹙起，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泽。她提不起丝毫兴趣，恰恰不是因为清心寡欲，而是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也知道自己对这个招数有多么渴求。

会了这个的话，以后在战场上，自己能拉回多少手足兄弟的性命？能拯救多少个支离破碎的家庭？能重新创造多少个拥有战斗力的优秀士卒？

东方铁心可太想要这个招数了。可偏偏，这个招数是神家人的，还是这个一上来就说神家初代家主是她那不听话的幺弟的老不死用的。东方铁心自认为自己不配和神雒这个已经经过数次争斗，被清晰地在心头划入怪物一行的家伙作对比，这又突然冒出一个能把这个怪物看做小雏鸡对待的老怪物，不仅玩弄着对她极具诱惑力的招数，还一脸和煦地勾起自己的欲望......东方铁心只能说自己不配。

风险与利益成正比同在的道理，东方铁心还是清楚的。

“所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东方铁心突然问道，“神雒和云笙我不担心，他们严格意义上来说本来就是编外人员，去哪里、怎么去都行，只要最后和这个九公主一起到东方海阁就可以了。我甚至能让他们同我一路。但问题在于，你、你们，怎么和武辛交代这件事。”

“有什么好交代的。”

她的动作很快，已经将光球引导成一条手臂形状，挥手正驱散着断肢处魔兵残留的气息，面对东方铁心的问题，阿兰头也不抬地回答着：“麻烦是他自己惹的；武姬这时候出城是他同意的；随行人员是他安排的；雒儿也是他自己找上来的。我们也不是有什么预言能力的巫者，神家还活着的人本来就少，尚在天启城的家主也是有自己一大堆的麻烦事，这还是他武辛给安排的呢；事出突然，家主来不及赶往，甚至还动用了神家可能算得上最大的秘密：我，这个还活着的、真正的半神来驰援，已经很对得起他武辛了。”

“神武八世？呵，还是那句话，神荼可能会敬重他，但实际上这个名头也就吓吓那些白衣。可能有点离经叛道吧，老娘送走的神武帝国的皇帝比他听过的都还多，我不介意让那个座位上的提前换成神武九世。或者是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