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兰克的宝藏-第24章 朋友

拉普兰德躺在罗德岛的病床上。她身上几乎被扒的精光，又被绷带裹成了粽子，其中有一些还带着血碴。肚子上多缠了好几圈，再加上隐约还在的痛感，让她很难挪动。

苍白的左手手臂从被子里伸出来，手腕上扎着输液针，通过塑料管子连到挂在高处的吊瓶里。床头柜和旁边的地上放着许多花束和零嘴、水果之类，有些还被塞进了寄语和贺卡。其中大部分的名字，拉普兰德根本就不记得。

而博士只是随便买了点儿水果，装在红色塑料袋里，堆到那些东西的最上面，什么都没写。今天正好是周末，这位岛上最著名的领导者正坐在床边的塑料椅子上，用一把折叠刀削自己带来的一个小青苹果。

就算是休息时间，他也仍然穿着那一身土到掉渣的兜帽大衣，戴着漆黑的面罩。

有那么几分钟，他们都没说话，也没有互相看，而是都盯着那个苹果。刀刃把青绿色的果皮“沙沙”地切下来，露出里面水灵灵的果肉。

过了一会儿，博士终于削完了苹果，把它放到一个铁盘子里，再用刀切成两半。

“你的伤怎么样？”博士问道。

拉普兰德努力扭过一点头，看着博士。她的全身几乎只有脸没挂彩了，还能露出那种嘲讽一样的微笑。

“挺好的。”

“我是说你还疼不疼什么的。受伤哪有说挺好的？”

“没伤筋动骨，只是流点血，过一阵子还能打。刺客先生还蛮体贴，是吧？”

“真亏你能这么形容一个想把你弄死的人。”

“结果好就行——你安排的，一如既往的好。”

“一点都不好。”

“谁说的？权杖到手了，法兰克的‘革命’避免了，还找到了‘德克萨斯二号’。目的都达到了嘛。”

“不......拉普兰德，不管你怎么想我，我是在乎你的，也许比你想象的在乎的多。我不仅是罗德岛的博士，还是你的上司，你的搭档，你的......朋友。让你受了这样的伤，是我的失败。”

“是我自己选的路，本来就是我没把你当朋友，干嘛要内疚。”

“我该拦住你，因为我早就知道你会面对的是谁。”

“你跟不上我的，把德克萨斯叫来，分头去找我是个很聪明的点子。”

“聪明什么啊......你走的时候，她还在图书馆呢，刚搞清旧法院在哪里。直到见到林伍德的尸体我才确定，那伪装成清洁工的杀手确实是去找你，而不是去刺杀那位立场摇摆的法官的。”

“我倒是觉得刚好来得及。不管怎么样，我这不是没死嘛......”

“你都被打成那样了，怎么叫来得及！我应该再早一些准备，那样快得多。如果你告诉我，我一定会......”

“我也有点后悔没带你去。也许你可以当个吉祥物，吸引点火力什么的。”

“有时候我想让你坦诚对我，却没有告诉你全部真相。我想我得道歉。”

拉普兰德费劲地笑了两声。

“哈哈！瞧瞧你，像小孩似的。我早都忘啦......”

“你原谅我吗？”

“虽然我不觉着你有什么错，但就这么原谅了吧。”

“那么我们还是朋友。”

“这很重要吗？”

“你说过，朋友之间的坦诚是相互的。如果你认为朋友是这样，我会将我的全部告诉......”

话音未落，拉普兰德突然一扫之前的虚弱，猛地坐了起来，很快把裸露的右臂从被子里抽出，捂在博士面罩上大概是嘴的地方。

“我知道的，博士，我知道你的心意。我们的秘密都太深重，也许有一天会向彼此倾诉，但不是今天。”

说完，她咬着牙哼唧了两声。博士赶快俯身，一只手托住背部，帮着她重新躺回枕头上。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礼物堆，故意用欢快的语气转移话题。

“说到朋友，看不出来，你还挺受欢迎。”

“哦，你说这个！不管你相信不相信，小朋友们可是很喜欢刺客的神秘故事。”

“那怎么，你有耐心给他们讲？”

“我不会讲故事，故事会自己讲自己。哈哈......咳咳！”

“别逗自己笑啦。”

“唔......”

“你说什么，故事怎么讲自己？”

“关于以前的经历啊，我只要稍微说上那么一两句，有些可爱的家伙就会自己瞎想。再传出去，这故事就越来越离谱啦。”

“这么说，他们想象出来了一个自己的拉普兰德。”

“一个冒险小说人物里的拉普兰德。我在那里边估计威风着呢！可能已经统治整个叙拉古了。”

“真没想到，你是以这种方式受欢迎的。”

“博士，我没有你想的那么离群。我记得有人跟你说，我对待他们像猎物？”

“是有这么回事。”

“我不善于理解小家伙们的想法。你觉得他们这么形容，真是因为害怕我吗？还是......”

“觉得这样很刺激？”

“交给你判断，朋友。”

博士用食指揉搓起下巴。

“我还真没这么想过......回头去问问。不过你依然应该表现得稍微‘正常’些，我坚持这点。起码是在岛上的时候。”

“不那么像‘猎人’吗？好啊，我也想改改形象，毕竟我以后要在这儿安家。”

“你不出去晃悠了？”

“你希望我这么干？”

“当然不希望。”

“那就对了嘛，我看我就从这儿开始改变，怎么样？当个宅在船里的安分孩子——我说，你给我吃点啊，我自己够不着。”

拉普兰德说着，朝床头柜瞟了一眼。博士把苹果拿起来，用小刀在上面挖，然后翘起刀柄。形状不一样的苹果块掉下来，在铁盘子里蹦跶。

整个苹果只剩下中间一块后，博士把那盘果肉放到被子中间。拉普兰德又抽出右手，一块一块地抓着吃。

“这真不像你。”

“哪里？”

“你以前不喜欢在罗德岛呆着，总是满世界跑，医疗部都管不住。而且也从来没想过安分守己。”

“你知道为什么吗？”

“你觉得一段时间不实战，技巧就会生疏。”

“我本来是这么想的，直到这一趟之后。”

“哦？跟我说说，你为什么改变想法。”

“那个把我弄成这样的刺客，他叫什么来着？”

“埃托雷。”

“他花了大把的时间，去练习怎么装成一个普通人，装的连你我的眼睛都能骗过。这可不是打打杀杀能带来的。”

“你想学习他的伪装技术？医疗部的干员告诉我，那是一种精神控制类的源石技艺，能干扰和控制人的思绪。黄金权杖可以用来增强它的作用力度。布鲁尼家族大概就是这么用权杖控制猎狼人的。”

“我猜，那个法官大人被维罗娜的法术影响了。”

“估计是。他砍了那么多剑，竟然没有一剑砍中见血。”

“那他自己怎么死的？”

“力竭，纯粹的力竭。一大把年纪的人，一直以那么大的力道挥动武器，很容易危及生命。只有精神被干扰，才会做出那种举动。”

“说到这儿，真怪。你记得我说过，这种法术我很熟悉吗？”

“关于被跟踪的事对吧。我还问了埃托雷。虽然林伍德已经把那安全屋的地址告诉维罗娜了，她还是派他跟踪了咱们，确认屋子真的在那里。这么一看，他俩其实早就互相不信任了......”

“当时埃托雷用法术干扰了咱们，这才让我没发现有人跟踪。我就是在这里感觉到熟悉的。”

“很正常吧，你们杀手大概以前和这类技艺没少打交道。”

“但没有人用过这么效果显著的。不知道怎的，我觉得那更像......”

“像谁？”

拉普兰德盯着博士，盯了好一会儿。最终移开视线，把脑袋歪向一边。

“......算了，我掌握不了的东西，多说无益。哦，刚才说到哪了？”

“变得‘普通’。”

“我可以成为任何人，没准也能变得，嗯，普通一点儿？你觉得呢？”

“我实在想象不出你普通的样子。”

“普通人该交朋友，我这不是有你这个朋友了。”

博士停顿了一下，靠回椅背上，环抱双臂。

“所以这一切还是为了变强，对吧。”

“你说什么？”

“交朋友什么的，是为了让你和周围的人一样，从而隐藏起杀手的气息。说到底就是变强。”

“当然，你生气啦？哈哈哈哈......咳咳，咳！”

拉普兰德没能忍住笑，又是一阵咳嗽，上半身跟着立起来，把被子推下去。博士摇摇头，还是扶着她躺下，重新盖上被子。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更好的宣泄我的力量，我不向你掩饰这点。”

“好吧，起码你肯吐露心声。”

“其实这并不矛盾，不是吗？在我心里，你和力量其实是互为目的的。我接近你是想变得更强，也许吧。或者变强，也是为了能跟上你的脚步。”

“你真这么想？”

“我有时候也搞不懂自己的想法。也可能我只是想在这儿过过日子，体验一下病号生活，为之后的事情养精蓄锐。你看那个埃托雷，他就算不去当刺客，也能活着。”

“是啊，为了刺客的工作，他反而成了一个如假包换的搬运工。可也就只是活着了。”

“谁知道呢？能活着就不错了，要是在别处，感染者连活命都是个问题。就像我现在，不就很幸运吗？”

“可别这么说，你还得康复呢，而且要舒舒服服地活着。所有人都理当如此。”

“那很难吧。”

“唉，别说这片大地。就是让岛上这些人能受到平等的对待，都让人绞尽脑汁。”

“真可怜你，老要想那么多事。”

“没法不想呦。”

“那你该放松一下，和我一样。”

“怎么放松？”

“别再想什么大地，别再谈什么平等。只有此时此刻，只有你我。”

“嗯......”

“你做得到吗？”

“做到什么？”

“握住我的手。”

“你的手怎么了？”

“就回答做不做得到就行了。”

“做得到。”

“我是说，脱下你的手套。”

博士犹豫了一下，有几秒钟僵在那里，但还是答应了。

“那......那也做得到。”

“那就来吧。”

拉普兰德把右手放在被子上，博士脱下手套，轻轻地把自己的手放在下面。经过这一遭，可怜的白狼的矿石病又加重了些，手背上多了几个小的结晶块，让人心疼。

她挑逗似的，用尖指甲挠着博士的手背，感受着这位“套中人”极少示人的肌肤。她发现，那只手摸起来和常人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相比战斗干员甚至还更光滑些。似乎根本没有遮掩的必要。

经过那种训练的人，手感不可能是这样的。拉普兰德这么想着。

窗外温暖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苍白的皮肤有了些血色，露出来的尖牙也显得没那么可怕。她微笑起来。

这一次，她笑得好看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