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熹和站在宁华殿的廊下，望着四四方方的宫墙出神。
暮色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仿佛要融进那些朱红的廊柱里。
她摩挲着腕间的翡翠镯子，忽然想起前世的自己——那个可以穿着牛仔裤独自旅行、能在深夜大排档畅饮、敢爱敢恨的现代女子。
“公主，起风了。”
敏若捧着披风轻声道。
赵熹和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任秋风穿过她的指缝：“敏若，你说宫墙外的汴河边上，现在可还有卖糖人的老翁？”
她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怅惘，“小时候，爹爹常带我微服出宫......”
一滴泪无声地落在手背上。
她终于明白，自己执着的从来不是嫁给谁，而是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
就像此刻，她可以摔碎无数个玉环，却永远逃不出这金碧辉煌的牢笼。
远处传来宫人准备和亲仪仗的声响，赵熹和闭上眼，恍惚间似乎听见了前世最爱的流行乐。
在这个连公主都要被礼教束缚的朝代，她终究活不成想要的模样。
赵熹和突然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秋风卷起她散落的碎发，露出那双燃着火焰的眼睛。
“公主......”
敏若被她眼中的决绝惊住了。
“我要赌一次。”
赵熹和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火的剑，“赌爹爹心里还留着对瑶瑶的疼爱，赌这深宫里还有一寸人情。”
敏若看着她挺直的背影，恍惚间像是看到了当年那个在御花园里，执意要救落水雏鸟的小公主。那时她也是这样，明知会受责罚，还是义无反顾地跳进了池塘。
“便是粉身碎骨......”
赵熹和望着福宁殿的方向，唇角勾起一抹倔强的弧度，“我也要让他们知道，我不是任人摆布的玩偶。”
夜风送来远处宫乐的声音，却压不住她胸腔里那颗跳动的心——那是来自千年后的灵魂，永不屈服的证明。
福宁殿内烛火通明，赵熹和的身影突然闯入，惊得满殿重臣纷纷侧目。她逆光而立，裙裾上的金线凤凰在烛火中振翅欲飞。
“瑶瑶！”
赵祯从御座上直起身，冕旒上的玉珠碰撞出清脆声响。
赵熹和缓缓下拜，行礼的姿态完美得挑不出错处：“儿臣参见父皇。”
声音里再没有往日的娇嗔。她抬头时，目光掠过站在文官首列的司马光，那人官袍下的手正死死攥着笏板。
范仲淹跨步出列，声如洪钟：“公主擅闯前朝已是逾矩，还望.…..”
“逾矩？”
赵熹和突然轻笑出声，金步摇的流苏剧烈晃动。
她一步步走向范仲淹，绣鞋踩在御赐的波斯地毯上，竟踏出金戈铁马之势：“当年范公在《岳阳楼记》中写'先天下之忧而忧'——”
她猛地停在老臣面前，“如今却要一个女子去忧天下之忧？”
殿中霎时死寂。赵祯的手悬在半空，冕旒下的面容晦暗不明。
“女儿今日来，只想问爹爹一句。”
赵熹和转身时，袖中落出一方绣着竹纹的帕子——那是三年前司马光为她擦过墨渍的，“当年说要让瑶瑶做最幸福公主的爹爹，如今可还作数？”
福宁殿内烛火摇曳，赵熹和的声音如碎玉般清冷：“女儿原想着，若能为国分忧.…..”
她突然哽住，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可这半月来，满朝文武议了又议，却无一人来问过女儿半句'可愿'。”
泪水终于滑落，在她素白的脸上划出晶莹的痕迹：“爹爹总说瑶瑶是掌上明珠.…..”
她仰头看向御座，“原来这明珠，是可以随意典当的物件？”
殿中文臣们面色铁青。司马光手中的笏板"啪"地落地，惊起一片回音。
“燕云十六州.…..”
赵熹和突然转身，指着墙上疆域图，“用女子换来的城池，史书上会怎么写？”
她红着眼眶扫过满朝朱紫，“诸位大人读圣贤书时，可还记得'己所不欲'四个字？”
“放肆！”
赵祯拍案而起，冕旒上的玉珠剧烈晃动。他从未想过，那个会拽着他衣袖撒娇的小女儿，如今竟敢在满朝文武面前如此锋芒毕露。
赵熹和却笑了，那笑容比殿外的秋风还凉：“女儿今日来，就是要放肆这一回。”
她缓缓跪地，却挺直了脊背，“不求爹爹改变主意，只求您记得——”
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当年在垂拱殿后园，您说过要让瑶瑶做全天下最快乐的公主。”
一阵穿堂风过，吹熄了几盏宫灯。阴影里，司马光看见地上那方熟悉的竹纹帕子——正是三年前他给公主擦墨用的。
赵熹和抬手拔下鬓边金簪，青丝如瀑倾泻而下。她将御赐的九凤衔珠簪轻轻放在金砖地上，簪尾的珍珠滚出老远，停在司马光脚边。
“这三个头——”她对着御座重重叩首，“一叩爹爹生养之恩。”
第二声闷响惊醒了怔忡的群臣：“二叩大宋十五年锦衣玉食。”
当第三记叩首声响起时，赵祯猛地从龙椅上站起来。冕旒玉珠相击的脆响中，他看见女儿额间渗出的血丝，在白玉般的肌肤上刺目得惊心。
“三叩.…..”
赵熹和抬起头，嘴角竟噙着笑，“从此两不相欠。”
她起身时，发丝扫过地上那方竹纹帕子——就像当年太学竹林里，春风拂过那人手中的书页。
殿外秋风呜咽，卷着她素白的衣袂，恍若一只终于挣脱金笼的鹤。
司马光望着滚到脚边的珍珠，突然想起那年教她读《列女传》时，小公主曾问：“先生，若是易地而处，您当如何？”
如今他终于知道了答案——原来有些选择，痛彻心扉也要做。
谁能想到剧中张贵妃脱簪的画面现实中并未发生，却由她的女儿实现了。
赵熹和的骨子里镌刻着与她母亲如出一辙的固执。
当她怀着对史册中那个端方君子的敬仰走近司马光时，未曾想这份钦慕会在朝夕相处间悄然化作情丝。
可她比谁都清楚，这段情愫注定是史书页脚的一滴墨痕，于是将万千心事都锁在了眼底的波澜之下。
直到那道和亲诏书撕裂了所有伪装。她颤抖着扯开两人之间维系多年的薄纱，却在对方避开的视线里，读懂了最残忍的答案。
当她终于决定向命运低头时，父亲骤然褪去的慈爱面具，却让十五年来的温情都成了镜花水月。
妆奁里珍藏的珊瑚钗，书房中教导的《孟子》，雪夜里暖手的手炉——究竟什么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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