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熹和一直静静地待在翔鸾阁内,对外间仪凤阁的风波充耳不闻。
她心中盘踞着一个坚定的信念:要成为大宋最出色的公主。这份出色,绝非徒有其表的光鲜,而是要攀至无人轻易撼动的高度,让自己的命运,不再仅仅系于帝王的一念之间。她绝不愿步上那些被无形枷锁束缚一生、失去自由与自主的传统苦难公主的后尘。
“公主这琴练得愈发好了!”
敏若侍立一旁,眼中盛满由衷的赞赏,笑意盈盈地轻声道。
“这还不够。”
赵熹和指尖轻轻拂过琴弦,眉头微蹙,眸底闪烁着执着与一丝不甘。
“敏若,你说,与大姐姐的箜篌相比如何?”
她忽然放下琴,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向敏若,带着几分探究与期待。
“这……”
敏若被问得一怔,脸上显出为难之色,嘴唇嗫嚅了几下,不知该如何措辞才妥当。
“罢了,是我难为你了。”
赵熹和见状,轻轻叹了口气,脸上掠过一丝理解与淡淡的失落。
她垂眸,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琴身雕花:“琴与箜篌,本就各有所长,音色意境皆不相同,确非能轻易相较之物。”
她心知肚明,赵徽柔虽在诗书上不甚了了,可那一手箜篌,却是宫中当之无愧的翘楚。
片刻后,她复又拿起案上一份琴谱,眼中重燃期冀的光彩:“敏若,你说,过几日的宫宴,我便弹这首新练的曲子,可好?”
“自然极好!”
敏若立刻点头,笑容真诚,“公主的琴音清越,定能令官家和娘娘们耳目一新。”
宴会如期而至。觥筹交错间,多了几张新面孔——曹丹姝的娘家人,她的胞弟与侄儿曹评。
然而,此前司马光那道言辞激烈的弹劾奏章,如同阴影笼罩。
他痛斥皇后未能约束外戚,直指曹评行为浪荡,沉溺骑射丝竹,甚至出入教坊,种种行径大违礼制。
这弹劾,不仅让赵祯错过了与曹评的初次相见,也阴差阳错地阻隔了赵徽柔那声“后羿”的呼唤传入御耳。
张妼晗素来爱张扬,但自鹤恩与幼悟降生后,性子收敛了许多。她常以身体不适为由缺席宫宴,只让日渐长成的赵熹和代她出席,为的是不叫人忘却宁华殿的存在。
而赵熹和平日与其他宫嫔娘子交往甚疏,宴席之上,她往往只是安静地侍立在赵祯身侧。
“爹爹可准备好了?”
偏殿内,赵熹和略显焦急地望向侍立在旁的张茂则。
张茂则微微躬身,恭敬回道:“回公主,官家此刻正与司马学士议事。”
“司马学士?”
赵熹和秀眉微挑,露出些许疑惑,“这个时辰,他怎未赴宴?”
张茂则心下了然几分,司马光此番求见,多半与皇后及曹家之事有关,只因赵祯屏退了左右,连他也被打发到了门外。
“许是有紧要国事相商……”
他谨慎地答道。
“那我便在此等等爹爹吧。”
赵熹和无奈地轻叹一声,寻了张椅子坐下。
殿内议事声隐约,殿外等待漫长。赵熹和百无聊赖,案上的茶已续过一壶,仍不见人影。
她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腰间垂下的玉坠流苏,目光漫无目的地游移。忽地,殿门轻启,司马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只见他面色沉郁,眉心紧锁,刻出一道深重的“川”字,忧思重重几乎凝为实质。
“司马先生!”
赵熹和连忙起身,脸上绽开一个得体的笑容。
司马光循声看来,见是公主,立刻端正仪态,深深一揖:“臣,见过宝和公主!”
赵熹和这才惊觉,自己已许久未曾这般近距离地与司马光相处了。
宫宴之上,不过遥遥一瞥,碍于礼数,也从未上前攀谈。记忆中那个在她年幼时还能温和讲史的身影,似乎已隔了千山万水。
“先生是与爹爹商讨完国事了?”
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自然。
“是。”
司马光回答得简洁恭敬,头微垂着,目光落在身前尺许之地。
“先生此刻可是要去前头宴会?”
赵熹和又试着问道。
“是。”
依旧是一个字,礼数周全,却透着冰凉的疏离。
赵熹和心头莫名涌上一股气恼。明明从前……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已非垂髫稚童。
男女七岁不同席,何况她已近十龄,在司马光这等恪守礼法的臣子眼中,她已是需严守内外之别的大姑娘了。君臣之礼,男女之防,早如烙印刻入他的骨髓。
“那……先生请便吧。”
她微微别过脸,语气里带上了自己都未察觉的赌气意味。
“臣告退。”
司马光依礼再揖,旋即转身,步履沉稳地离去,宽大的袍袖在行走间带起一丝微不可察的风。
赵熹和盯着他挺直的背影,心里忍不住小声嘟囔:除了“是”、“告退”,你还会说什么……真是块又冷又硬的石头!
人一走,那股被刻意忽视的委屈便涌了上来。赵熹和气鼓鼓地坐回椅子上,越想越不是滋味,脚尖泄愤似的轻轻跺了下光洁的地面。
“瑶瑶可是等急了?”
赵祯的声音带着笑意从内室传来,他步出,脸上带着一丝处理完棘手事务后的疲惫,但看向女儿的眼神依旧充满慈爱。
“爹爹!”
赵熹和立刻敛去所有不快,如乳燕投林般迎上去,亲昵地挽住赵祯的手臂,“并未久等。”
“走吧,想来宴会已过半了。”
赵祯拍拍她的手背。
“本想趁着宴席正酣,为爹爹献上新学的曲子呢,”
赵熹和微微蹙眉,脸上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遗憾,“现下……怕是众人都散开游园去了。”
“无妨,”
赵祯温言宽慰,“晚些时候爹爹去翔鸾阁,你单独弹给爹爹听,岂不更好?正好躲个清静。”
“嗯!一言为定!”
赵熹和用力点头,眼中重新焕发光彩。
“官家来了!”
曹丹姝眼尖,远远望见父女俩的身影,率先起身,含笑相迎。
“嬢嬢!”
赵熹和松开赵祯,脚步轻快地走到曹丹姝身边,亲昵地拉住她的手。
“瑶瑶来得可有些迟了。”
曹丹姝慈爱地回握她的手,指尖温暖,“徽柔她们正在后苑玩耍,热闹得很呢!”
“瑶瑶可要去凑凑热闹?”
赵祯侧首征询女儿意见。
“自然要去!”
赵熹和笑着应道。
赵祯携着赵熹和向后苑行去。刚近苑门,隔着花树扶疏,赵祯的目光便骤然凝住——只见那曹评正与赵徽柔并肩而立,两人笑语晏晏,旁若无人地玩着锤球。
曹评动作潇洒,赵徽柔更是笑靥如花,那份亲昵无间瞬间刺痛了赵祯的眼。
司马光奏疏中“行为浪荡”、“不顾礼制”的字句轰然在脑中回响,一股无名火直冲顶门!他本能地就要上前呵斥分开两人,手臂肌肉都已绷紧。
然而,眼角余光瞥见身侧曹丹姝温婉沉静的面容,想到她素来的贤德,赵祯硬生生将这股怒气压了下去,只是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紧抿的唇线和绷紧的下颌线泄露了他翻涌的情绪。
“爹爹!”
赵熹和敏锐地捕捉到了父亲眼中一闪而过的厉色和那被强力压制的动作。
她心思电转,立刻扬起乖巧的笑脸,声音清脆,“我去找大姐姐玩耍了!定替爹爹看好场面!”
话音未落,她已像一只灵巧的蝶,翩然朝着嬉闹的人群方向走去。她要做最出色的公主,自然要懂得为君父分忧,化解这点小小的“烦恼”,正是展现她玲珑心思的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