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子无悔生死棋

泉眼的周围被以大块青石板砌成了一座圆形的平台，水面直径约摸只有两丈，却幽深难测；平台的上方倒覆着一层半圆形的淡淡光罩，是为保护水源而设下的法阵。

淋漓不歇的夜雨穿过法阵，在水面打出密密匝匝的水花。所有的法阵——包括笼罩整座森罗宗的护法大阵，都只能阻隔混杂了灵力和妖力的事物，而不能阻隔风雨云雾等自然气象，否则森罗宗内的七座山峰上的无数草木早就因缺水而枯死了。

不破轮回是由修行者或邪魔炼制而成，其中自然也混杂了灵力或妖力，若是保护水源的法阵不被打开，有心之人是不可能投毒成功的。木长宿还记得那个叫做王启的凌云峰旧主，正是暗中投毒的罪魁祸首。

浑身湿透的木长宿立在平台边上，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这层法阵，自己果然不能强行进入。

“什么人？”正在此时，近期轮值打理水源的三名内门弟子，吆喝着提灯赶来。

由于木长宿这张像极了木如渊的脸过于具有辨识性，三名内门弟子自然而然地认出了他。

领头的那名女弟子十分惊讶地向他行礼之后，试探着柔声询问：“不弃少爷？您这......深夜而来，所为何事？”

“破解不破轮回。”木长宿言简意赅，“去叫木宗主过来，还有，不要惊动木如渊和木长归父子二人，切记。”

女弟子闻言，很是惊愕，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面露掩饰不住的喜色：“是！”

她急匆匆地走出几步，想了想，又踅了回来，再度对木长宿深施一礼，语气也恭敬了许多：“您要不要先去旁边轮值的小屋里避避雨？”

木长宿摇头：“不用。”

女弟子于是不再强求，转头叮嘱另外的两名男弟子，教他们好好看顾木长宿。

不多时，木如海便由贴身仆从撑伞而来。但他用了身法，走得太快，贴身仆从铆足了力气也跟不上他，被他远远地甩在后头。

女弟子依木长宿的吩咐，果然没有惊动木如渊和木长归。

当木如海到了木长宿的身前，浑身业已被寒雨打湿。

木如海讷讷地看着木长宿，许久，才哽着喉头说道：“大伯记得你曾说过，破解不破轮回，需要付出非死即残的代价，你可想好了？”

木长宿默然颔首。

“小侄儿，大伯......自然是希望你能为森罗宗解除困厄，可大伯又觉得......教你行此凶险之事，是否过于自私了？”

木长宿淡淡地看他一眼：“若是为了自己，便是自私；若不是，便不是。而且，也并非是你教我这般做，而是我自愿。”

“那......好吧。”木如海长舒一口气，一双饱含愧疚的眼眸深深地凝视着木长宿，随后以一宗之主和长辈的身份，对木长宿深施一礼。

木如海命人打开了保护水源的法阵。

木长宿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往前一步，整个人便无声无息地沉入了泉眼之中。

木如海看着被连绵夜雨打出成片水花的漆黑水面，双手合十，闭上双目，一脸虔诚地低声念诵：“我木如海此生不信神佛，但今日恳求诸位神佛保佑我这小侄儿性命无忧，否则......我无法向二弟交代，他才失了发妻啊。若诸位神佛能全我之愿，日后，每逢初一、十五，信徒必沐浴斋戒、焚香祷告。”

辽远深邃的夜空之中，那具背负巨大墓碑、浑身腐烂的无头残躯又以无人能够察觉的虚妄之态俯临森罗宗。它伸展着两条如绵延山脉一般的、奇长无比的扭曲双臂，收拢于胸前，无比宽广的掌心向上摊开着，两个几乎被夜色隐没的渺小身影立于其上。

巍峨壮阔的无头残躯将寒冷的雨水全部遮挡，那两个立于它巨掌之上的身影丝毫未被淋湿。

“仙人怎么能够肯定，那个孩子一定会铤而走险，为森罗宗破解不破轮回？”一身红衣、俊美少年模样的虚妄生身旁，一个上半张脸被一副银色蝶翼面具遮住的红衣女子问道。

虚妄生伸出一根修长、白皙的手指，在面前的虚空看似随意地轻轻一点，一个闪耀着黑光的、极其繁复的、巨大的圆形法阵，层层叠叠，如泛起的涟漪一般，虚虚实实地在他的面前缓缓铺展开来。与此同时，还有潜入水中的木长宿身姿如鱼一般地游向这个法阵的景象。

随着木长宿距离法阵越来越近，仅仅隔着一层法阵的两人几乎是处于咫尺之间。然而虚妄生看得到木长宿，木长宿则是看不到虚妄生的。

虚妄生老神在在地将双手收入袖中，嘴角含笑：“我可是看着他长大的，当然知他心性。虽然他的母亲很烦我，每次我偷偷去看他，都会被他的母亲察觉到，将我赶走。他小时候养过两只兔子，死了一只，哭得很伤心。他去求他的母亲复活那只兔子，呵呵，自然是被拒绝了呢。之后，他便将另一只兔子放生了。伤心是因为喜爱，而喜爱又甘愿放手，是心怀大善之人才会做的事。难道森罗宗的数千年基业和几千门人弟子的性命，还比不过一只兔子吗？”

木长宿动用了他的母亲留给他的三道符印的其中一道，才找出了这个被附加了某种极为隐秘之法的巨大法阵，换作其他人自然是无法做到的。

他使用了不动龟息的功法，能够在水中长久闭气。

他游到了这个闪耀着黑光的繁复法阵近前，巨大的圆形法阵由九圈不停转动的圆轮组成，每一圈圆轮之内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

木长宿将目光锁定于整个法阵中心的那一圈，只见不停转动的符文一共有九个，分别为中间一个、边缘八个。然后他又依次看向外围的每一圈，并细数每一圈圆轮之内的符文。

第二圈的符文为十八个，第三圈为三十六个......法阵每外扩一圈，符文的数量都是里面一圈的两倍，直到最外面的第九圈，共有二千三百零四个。

整个法阵之内的所有符文共计有四千五百九十九个，统一以逆向旋转。

木长宿一看便明白了，这是一个九宫九数阵，是以九宫格和九数含义为基础组合而成的。

核对九宫格的排列顺序并不难，有口诀可循：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如此使得不管是横斜竖的每一排数字，所加起来的和数都是十五；

四 九 二

三 五 七

八 一 六

而从一到九的数字又对应九大方位以及世间万物所存在的根源意义：二为东北方，根源意义为交融、平衡；四为西北方，根源意义为轮流、转动；六为东南方，根源意义为至阴、极下；八为西南方，根源意义为通达、开散；三为正西方，根源意义为巩固、定势；七为正东方，根源意义为辟难、破煞；九为正北方，根源意义为至阳、极贵；一为正南方，根源意义为独大、不容；五为正中方，根源意义为调和、中庸。

这个法阵是循环转动的，因此所选用的方位和数字，一定是对应西北方的四，也就是根源含义为轮流和转动。

中心一圈的圆轮里面的九个符文，笔画都非常复杂，木长宿只能确定中间的那个符文代表的是五，而边缘的其他八个符文因为转动不息，不会停留于本该对应的方位，木长宿只能尝试着用自己的灵力，一个、一个地将那些符文分别固定在西北的方位上；之后，他还要在第二圈圆轮里的十八个符文之中，找出两个正确的、相邻的符文，固定在西北的方位上......直到他从第九圈圆轮里的二千三百零四个符文之中，找出二百五十六个正确的、相邻的符文。

如此，将每一圈圆轮之内不同数量的正确的、相邻的符文都固定在西北的方位上，连成一条线之后，这个法阵连同不破轮回便可以破解；之后，他再以灵力将万宝辟毒丹炼化，将药效融入所有对应西北方的、代表数字为四的符文之中，再让这个法阵运转起来，万宝辟毒丹的药效便可以随着水源的流动，送往森罗宗的各个角落。身中不破轮回的门人弟子饮用含有药效的泉水之后，便可以解除毒性。

要做成这件事，难，非常难，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心血，因为木长宿不知道每个符文所真正代表的数字。而且，随着他与法阵接触的时间越来越长，不破轮回的毒素正在不断地侵入他的体内。尤其是他的双眼，因为长时间注视那些含有毒性的符文，符文所散发的黑光对他双眼的损伤尤其严重。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木长宿感觉自己的眼前越来越黑，所能看见的符文也越来越模糊不清，他的双眼正在逐渐丧失视力。与此同时，由于侵入他体内的不破轮回的毒素严重超量，像是体内有一座大山正在压制他的灵力运转，使得他每次催动灵力便能感受到一阵阵钢针刺骨一般的生不如死的剧痛。

快一点，再快一点，要在自己的双眼彻底废掉之前，将这个法阵破解。木长宿想着，当木长归体内的不破轮回终于破解，停滞了三年的修为得以突破，木长归该有多高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