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

经一夜大雪，晨起万籁俱寂。天还没大亮，钟玉渌一夜未眠，早早来到主帐内，恰好见冯炎正跟楚逸商量军务。

“小钟？”见钟玉渌进来，冯炎颇感惊讶，“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有什么事？”

“军事。”钟玉渌冷声道。

冯炎眉头微皱，道：“我说过，这里的事情有我会处理。”

钟玉渌断然应道：“军中应该还缺将领，不才也习了二十年武，读过不少兵书，听家父讲过许多战事分析，不知道够不够在军中任个一官半职。”

自钟玉渌进门起，楚逸就只当自己不存在，愧疚是必然的，道歉的话也不是没有诚心说过，只是对方完全无视他。身为皇室中人，他的自尊让他觉得不好面对对方。但钟玉渌最后这句话却是冲着他说的，也是，毕竟他才是军中主帅。

楚逸忽略那些混杂的心情，认真思考了须臾，道：“既然钟大人有才能，必不能让他埋没。”转而问冯炎，“冯将军对钟将军可算了解？以为他适合什么位置？”

冯二肃正的打量钟玉渌，最后说：“军中缺一个先锋。”

钟玉渌勾唇一笑，道，“再好不过。”他丝毫不掩饰自己身上的杀意，转身离开时还特意提醒：“战略安排的紧凑点，我是来带人回家的。”说完也许是觉得自己太小家子气了，又补充道：“早点打完，大家都好回去过年。”

回去路上，正好碰到早起的江景枫，没精打采，一看就是昨晚没睡多久。江景枫见到冒着杀气的某人，打了个冷颤，瞬间清醒了不少：“少爷，这么早就从外边来？一宿没睡？”

钟玉渌只给他一个眼神，便往苏怀清帐下走去。

江景枫嘴皮子痒的毛病又犯了，跟在后面小声念着：“您也要好好休息，才好照顾苏将军，这边要人照料的时候还多着呢。”

“闭嘴。”钟玉渌在掀开帐帘前低声喝道。

走近床榻，惊觉苏怀清眉头紧锁，睡得很不踏实，快步上前，握住他被子下被包得只露出五指的手。“怀清”

还没等他反应，苏怀清便挣扎着又吐出一口混着血的药来。黎明时趁着高烧下去了点，苏怀清总算有了点意识，勉强喂进去半碗药，这一下，又吐了个干净。

“怀清！”钟玉渌只觉心都被他吓到了嗓子眼里，赶紧扶住他，但就只刚刚那几个动作，苏怀清新换的里衣又染上了条条红纹，尤其肩胛骨那处，妖艳得如盛放的牡丹。

“你快来看看他这是什么情况？”

江景枫才感慨完他家公子变脸之快，一进门就温和得跟贤妻良母似的，就被苏怀清这一吐吓愣了，被钟玉渌这一吼，连忙上前，一探，脉象杂乱，虚浮不实，这热好不容易才退下来点，又烧回去了。屋漏偏逢连夜雨，外伤还没好心病又往这凑。

“怕是梦魇了。”

“怎么会……”

苏怀清像是做了一场大梦，梦里的他还在羲和营地，还被绑在型架上。

浸着盐水的鞭子一次次的抽打，鞭子上的红洗都洗不干净。刑罚用尽又或是怕他死了，对方又回归了最开始的手段，有经验的行罚者甚至能从鞭打的手感中发现这人只剩一层破碎的皮肉裹着骨头，打起来都没用劲。

“小心点，打着脖子可以，别把这张脸打坏了……”

这是呼延贺的声音，苏怀清模糊的想，突然画面一转，声音换成了一个更为洪亮的音色。

“要不是你这张脸，我早就抽死你了！”这是太傅的声音！是了，他说，这张脸同他娘亲的有几分相似，尤其是他年少的时候。

雪地里很冷，膝盖以下被冻得碎骨似的疼。除夕夜，正是家家户户团圆欢庆的日子，也许正是乐景衬悲情，太傅每年此时都会和苏怀清到祠堂一叙。

心情好点是便是只罚跪，再好点，可以到祠堂里头跪着，就不用在外头跪出个雪坑来。心情不那么好，便还要请上鞭子，打完了扔一件干净衣服给他，就任他死活了。

要他去祠堂，不是跪那些列祖列宗，只是跪他娘亲而已。是他害死娘亲的，他该谢罪，太傅大人总是这样强调。众人不知，齐王兵变时，刚被人救回去的小苏怀清还会找娘亲，还会喊“娘亲”。但后来一只有一个声音强调

“是你害死她的，你不配喊她娘亲”

“是你害死她的，你不配……”

“你不配喊她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