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二）

到家时，正是京都里烟花放得最好的时候，小孩子刚睡了一觉，这会儿正有精神。

娘亲和几个没回家过年的婆婆就在院子里包起了饺子，我看烟火看的起劲，正想爬树上去找个好地方待着，

却发现刚才那小孩套上了我的袄子站在一边，明明是我穿着合身的衣服，在他身上却显得宽大，被风吹的一晃一晃的。

我跑过去问他喜不喜欢烟花，要不要我带他去树上看。他还是不搭理我，我们站在一起，我这才清楚的感觉自己要比他高些，也要壮些，那我就是哥哥了。

怎么会不喜欢烟花呢？五颜六色的，多好看呀！一定是他不敢说，他可是第一次来我家。身为哥哥我肯定要照顾人家。

于是我开始了长篇的自我介绍与爬树怂恿，但是，没用，他怎么就不理我呢？最后还是娘好，见我们在这里“胶着”，把我们给招了过去。

“怀清”母亲这样叫他，“他是你苏世伯的儿子”她对我说，然后又蹲在怀清面前“以后你就跟我们住在一起，这里就是你的家，这个小子以后可以和你一起玩”

我醋了！母亲都没这么温柔的跟我说过话，要是她这么跟我说话的话，我一定不会这样不搭不理——我可能已经上天了。

直到饺子熟了，他都没有说一句话，除了眼睛还会眨，动都没动一下。我也是这才知道，他就是那个不会哭的男孩。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那他岂不是没得吃，那以后他的糖，就由我来给吧！

正当大过年的时候，府里就只有自己一家人，大伙都围着一桌夹饺子。但这怀清不动，实在是耽误我干饭的速度呀！

别人都上桌了，他还呆在那里，我一个人夹两个人的量，哪里抢得过爹爹。还是得把他拉过来自己动手。

结果我都还没伸手呢，母亲就把饺子夹好递过去了。看了眼我自己的装的满满的碗……算了，我一个人吃两份

他可算是伸出来手了，这是他除了走路外的第一个动作。不过他的手指都肿得鼓起来了，有的地方还结了疤，有的地方是新鲜的裂口。所以他的筷子也使不方便。

真是比那只猫还可怜，就这里有点肉，结果还要耽误吃饭，我想着我要不去帮帮他，谁知道我娘那么反常。

我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没被她喂过饭了，这次却特意去喂他吃。但看着他没有表情的脸，我也不觉得那么酸了，还觉得有点心疼。

不是说你没有娘吗？就把我娘先借给你，就先借一会儿。

晚上他和我睡在我的房间里，从去年起，不，现在要说前年了，我爹就把我从他们的大房里赶出来了。哼，我还高兴呢，一张大床随便爬，随便跳。

在我半夜翻下床被摔醒时，看到怀清睡觉时缩成一团，手紧紧抓住被子，把他那手上刚就结的痂都给挣裂了，还有血粘在被子上。

我想把他手里的被子扯出来，但他很不情愿，脸上都带着痛苦。这是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表情，却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表情。应该要笑的呀，梦里什么都有呢。

我把自己的手塞进他的手里，另一只手学着娘亲之前哄我样子拍着他的背。

寒风吹动高挂的灯笼，灯火忽明忽灭。房里那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终于那小手停在了小男孩的背上，两小只安静的呆在一起，让屋里也显得温暖了几分。

我第一次听苏怀清说话，是在我七岁那年。

两年的朝夕相处让他成了我的小尾巴，我们吃饭一块儿，上学一块儿，睡觉一块儿……当然，逃课也一块儿。

不为什么，单纯不想上学，所以就逃了。我爹娘对我放心的很，上下学都是自己去的，除了反复交代我要照顾好苏怀清，对我可没什么担心的。

所以，想逃，就逃成功了。我带着他到集市上去，起初他还表现的有几分不解——在我的言传身教下他好歹能有表情变化了。

我想他应该是觉得我走错路了，就跟他解释到“没错没错，就是这块儿，可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呢？”

因着苏怀清这种情况，娘亲都不怎么让他出门的，要不是府医说多和外界接触对他有好处，我们就直接请夫子到家里来了。

有一会我偷偷溜出去玩，结果苏怀清也跟这我溜出去了，可问题是我不知道呀！等我回到家才发现：苏怀清不见了。

娘亲知道后冲我发了好大的火，我自己也气，这怎么还把人给弄丢了呢？

府上众人里里外外都找了一遍，还派了人到街上去找。本来我也想去的，结果被娘亲勒令在家，那都不许去。

最后他回来的时候，一身都脏兮兮的，听说是在乞丐窝里找到的人，他不会随便跟着别人走，却是被小乞丐们围住了。

小乞丐招来大乞丐，见他穿得贵气，把他身上值钱的东西给抢了，估计是推攮中摔倒了，他的脚肿得好大一个，这才没法回来。

自那之后，我也不怎么出门了，这要是再有这样的事，我能自己把自己放祠堂去关几天。

不过过了这么久我也想明白了，我把人带着一起走不就不会丢了？这么好的办法以前怎么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