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滋味

每至夏日便是蝉声阵阵，小太监们忙着拿粘杆捉蝉，怕吵了皇上和后宫清净，天黑的晚了，却还是过了晚膳时分便掌了灯。

格根塔娜看得眼涩，起身舒展了一下，望一眼外头西斜的夕阳，突然唤了娜仁要出去。

娜仁还以为格根塔娜真恼了她不肯理她了，听见格根塔娜传唤，一下子阴霾扫去，赶紧上前搀扶，出了殿门格根塔娜才说要去乾明殿，没有叫撵轿，推说方吃了东西消消食。

慢悠悠走到乾明殿前的时候，只觉得过分安静了些，瞧见格根塔娜过来，吴义赶紧上前行礼，他神色有些紧张，小声道：“娘娘来得不巧，皇上正面见几位大人，怕是见不了娘娘了。”

格根塔娜仔细看过去，殿门果然是紧闭着的。

“皇上操劳，身子可都还好么？”她关怀一句，得到孙青点头说都好，才笑笑。

拓跋翊现下伤脑袋的事情是什么格根塔娜知道，他盘算着怎么避开不让肃良合家插手邪教的事，又想着能寻出个担重任的良将来，他防着自己，连带防着肃良合家，像个赌气的小孩子似的。

“本宫就在这儿等等。”格根塔娜没准备要走，她说了等就是铁了心要等，往旁边稍站站，不挡着正道，孙青张了张嘴还要劝，触到格根塔娜坚定的眸子，到嘴边的话又收回去了。

好在里头的大人们很快便说完了话出来，往外走的时候看见站在廊下的宸妃，都纷纷同她行礼。

人走完了，格根塔娜才独自一人进了殿中，正撞见拓跋翊疲累的靠着椅背阖目歇息。本就是件简单事，非得这般呕气把自己搞得疲累不堪，格根塔娜觉得心酸又好笑，说到底，还是她的错。

拓跋翊没睁眼，格根塔娜轻声走上前去，见他桌子杂乱，伸手帮他将面前的几本折子收好，刚放好两本，突然手就被拽住了，格根塔娜一下吃痛，抬眼瞧见拓跋翊正戒备愤怒的瞪着她：“你在找什么？”格根塔娜忍着痛意，没有抽回手。

见她不说话，拓跋翊又用力几分，她皱眉挣扎了一下，碰落桌上的砚台，声响太大，吓得孙青连忙进来，一见帝妃这架势，顺势便跪下了。孙青进来得正是时候，拓跋翊喝问一句宸妃是何时进来的为什么没人通传。孙青说大人们刚走那会儿进来的，就片刻的功夫而已

拓跋翊方才是真的累得睡过去了，这一下醒过神来，瞥一眼桌上的折子，都是折好的，按照孙青的话来说，格根塔娜若真是要翻找什么，自己醒过来的时候，应该正看见她瞧折子才对，是他太敏感了。

意识到自己错怪了格根塔娜，拓跋翊赶紧撒了手坐回去，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半天，才让孙青赶紧把地上的东西都收拾干净退下去，等到没了人，拓跋翊才瞥一眼格根塔娜：“你来……有什么事要说么？”

格根塔娜握着手腕，声音放得平静：“原本是有话要说的，如今不敢说了。”

拓跋翊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格根塔娜接着道：“皇上不信臣妾，不信肃良合家，这话说了，臣妾怕自己没命走出乾清宫，只能万望皇上保重身子，臣妾告退。”

她说完就走，眼中闪过的失望难过拓跋翊看得清清楚楚。

他心揪得疼了一下，看一眼桌面上堆得齐齐整整的奏折出神，莫名就想起竹漝姑姑之前说的话来。

“宸妃娘娘待皇上一片真心。”

一片真心么？

格根塔娜快步出了乾清宫，娜仁方才也听见了里边的动静，被孙青拦下，也不敢贸然闯进去，现下看见格根塔娜好好的出来了，心里的石头才落下，赶紧上前搀扶。

只是格根塔娜并没有往长乐宫的方向走，她声音有些颤抖，说想去太液池那边透透气。

自打拓跋翊落水之后，太液池就荒废了，平日里是没人会去那里的。

娜仁一听这话就晓得格根塔娜和拓跋翊定然又有争执，不敢多问，只能陪着。一路到太液池边，这里没掌灯，只靠远处的烛火照亮一点点，过了渡桥，格根塔娜便瞧见池子假山后边的位置有光“有人在那里？”。

娜仁吓了一跳，大晚上的，别是闹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格根塔娜见她害怕，让她就在这里等着，自己独身上前查看。

离的近了，闻见焚烧的味道，格根塔娜绕过假山石头站定，瞧见的是孙南的脸。

他正哭得厉害，手边篮子里的冥纸已经烧得差不多了，眼前突然多了道阴影，孙南抬起头来，正和格根塔娜的目光撞上。

“宸妃娘娘……”孙南吓得不轻，皇宫烧纸钱是重罪，便还被宸妃撞见，“奴才，奴才这是……”

“是你家人的忌辰么？”格根塔娜蹲下身子，看着飞窜的火苗，柔声道，“别怕。”

见格根塔娜没有要苛责的意思，孙南才抬起手抹了泪：“回娘娘的话，今日是我爹的忌辰。”说罢，又赶紧给格根塔娜磕头，“奴才自知有罪。”

“什么罪？”格根塔娜打断他的话，孙南错愕的抬头，摇曳的火光中，格根塔娜眼中似有泪光，“祭拜亲人，是人伦，哪怕皇城之巅，也该有人情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