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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吃货小当家

每回喝这个的时候,福平婶的心情总是很好,这回也不例外,见老周进来,她十分慷慨地分出去一半,又笑着招呼对方坐下:“算算日子,也差不多该上门了,”呷一口滚烫的熟水,惬意地吁了口气:“看你这表情,又哪根筋不对了?”

  老周不喝,也不放下紧夹的衣包:“夫人呢?我见见夫人。”

  福平婶觑起眼睛:“哪个不知道你来是为了见夫人?我赌一吊钱,你一个月见不着夫人,得不到一句肯定不换裁缝的话,你是觉也睡不着的。对了你那顶海龙皮帽子呢?听说最近你可威风了!”

  老周忍无可忍,眼睛都气红了:“那不过是用边角料做的!不想浪费!谁这么爱嚼舌头?!我不跟你一吊钱两吊钱的玩,我要见夫人!她老人家在不在院里?”

  福平婶终于也恼了。

  “老周你怎么回事?夫人是你使唤的?还要见,还要见?!你戴上顶海龙帽子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是不是?!不看这大冷的天又是年节,信不信我拿锅铲打你出去?!”

  不知是不是一路过来,耐心也到了尽头,再加上满腹心事,老周第一次在福平婶面前高声大气起来:“你打你打你打!这脸上身上是没挨过咋的?!我是个裁缝替人做衣服,咋了咋了?!新到了批上好贡缎我想替夫人赶鲜做几件春衣出来咋了?!怎么着你们这一个个联手的挡着不让我见,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不成?!”

  福平婶看了老周一眼,倒不动气了,慢条斯理喝着自己的粱秆熟水,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运小福薄,老人的话一点没错。”

  老周气结:“你说谁?!谁运小福薄?!谁许你这么含血喷人了?!”

  福平婶笑得很冷:“你就长了时运了,夫人对你怎么样不用咱们说了吧?那你又怎么样?都戴上海龙帽子了,还整个跟个冻灶猫似的,听风就是雨,屁大点事都能叫你搅合成一锅臭粥!”

  老周瞠目结舌,被骂得一句话也回不出。

  福平想笑,强忍回去,要说,自家这婆娘还是有两把刷子,再难缠的人,碰上她也给你硬治了。

  “夫人没说换裁缝,她只是想一个人静静,换点花样换个心情,我就奇了怪了,你老周长了顺风耳不成?!听见夫人要学绣花,就急得跟走了水似的跑来?!她就算会了绣花,离替自己做衣裳还十万八千里远呢,你就这么火烧屁股恨不能惹恼了她老人家,立马撵了你?!”

  福平婶的话说完了,斜眼瞪住老周,而后者还是一脸懵圈,好像是被骂呆了,又好像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你刚才说啥?”总算老周憋了半天憋出句话来:“夫人学绣花?”

  表情好似听见了玉皇大帝下凡尘了。

  福平婶啐他:“把你下巴收回去!谁稀罕看你这张驴脸?!

  老周慌张一缩,整个人都矮了半截,刚才的火气不知哪儿去了,恢复成畏畏缩缩的模样:“我没听错吧?夫人学绣花?!”

  福平婶看着福平:“这傻货怎么活到现在的?人话也听不懂,好心也分不出,亏得还做得几分针线活,偏又是个爷们!”

  福平心说这婆娘讲话真毒,但又挑不出错,再说,这回确是老周的不是,没事找什么事呢?若从前也罢了,现在?!

  还嫌秋家庄事少么?!

  老周闷头想了一会,眼神忽然变得坚定:“我还是得去见见夫人!”衣包却松开,丢在桌上:“你们别管我,我认得路!”

  福平婶猛地站起来,杯子重重顿在桌上,正架在老周的衣包上。

  “你说什么?说了那么多遍你就听不懂是不是?真的认不出人话鬼话?!当你自己是个人物了是不是?”嘴里说着,手便去摸锅铲:“真是老虎不发威当老娘是病猫了,铲子呢你们把我的铲子放哪儿去了?!”

  老周又开始跺脚:“你这婆娘除了锅铲你还会什么?!夫人学绣花这不正用得着我的时候?!我去见见怎么了?!不会的人在这玩意上可走的弯路绕路多了!与其到时再回头,现成的师傅教岂不是省事?!我来都来了?!”

  福平婶张了张口,神色变得呆滞。

  瓦特!老周的话竟然很有道理!

  只是从来没想过老周也能说出让她反驳不了的话,此情此景完全超出了她的思考范围,让福平婶骤然变得手足无措。

  福平却咧开嘴笑了。

  “有你的老周!”他重重拍了老周后背一下:“活着活着,也能看见咸鱼翻身了!”

  老周也笑了,并长长地吁了口气。

  原来只是学绣花啊!

  小事小事!

  趁着福平婶还没回过神来,自家男人已经将福平推出门去:“不是说认得路?!快去快去!”

  老周一溜烟跑了,比特赦的重犯放出牢笼速度还要快。

  福平婶瞪着福平:“你胳膊肘怎么长的?”

  福平挠挠头,又抽抽鼻子:“你灶上熬什么了?怎么好大一股糊味?!”

  福平婶眼神失焦,但转瞬便一蹦老高:“哎呀我的无花果酱!”

  老周沿大路,一直走到珍娘院里,有些零星小雨也不管了,不走游廊,嫌绕路。虽说福平婶的话解了他大半困惑,但还是十分急切地想眼见为实。

  毕竟秋夫人学绣花,实在太让他意外了。

  秋夫人爽朗大气的性子,认得她的人都知道,尤其喜欢园艺烹饪,但说到静坐几个时辰在花绷前,那可真不是她一贯的形象。

  石径到了尽头,两壁山墙之间,南墙和北墙均无门,各开一扇花窗,其实是个穿廊,山墙上布着长春藤,直蔓生到南北墙,将两扇砖砌花窗遮得绿影婆娑。南墙的墙头上又格外长出几株草,积雪中露出一簇簇结小红果子。

  夫人的院子到了。

  虎儿从院子里跑出来,急急地沿游廊向园子西边去,手里捧着一叠绫罗。

  绫罗她手里好像活过来了,不时要从臂膀里淌下来,她就要腾出手去搂回,衣袂在彩绫间翻腾着,看起来就活泼泼地,好像一幅西洋画片,身后一带石坡,层层的丛兰翠筱,芳磬袭人,是别处看不到的兰竹齐盛。

  老周不由得看愣,叫虎儿迎头过来啐了一口,方才醒过来。

  “这老周又抽什么疯了?”她看也不看他一眼,直接走过去,口中却不忘揶揄:“莫不是长了千里眼顺风耳,听说夫人拿了针,赶着要献勤来?!”

  老周假笑,说不出话,目光追随那丫鬟走进游廊,廊柱与扶手上的红漆很匀亮,又很光滑,他好似看见许多双手从上点过。

  进了院,还没上中间的白石小径,先看见了正房前摆着的一排木屏,可收可放,木屏上下都是镂空雕花,所以,就透光,看得见绰约的人影。

  妞儿从屏风后转出来,看见了老周没有刚才家中的紧张表情,反而变得轻松,笑眯眯的。

  老周先开口:“妞儿你刚才走得好急,这不,我就追着你来了!”

  妞儿咯咯地笑:“老周你又来这套!你哪是追我来了?快进来吧,夫人正等你呢!”

  老周又是一怔,听见夫人正等四个字,不由得心颤手抖,嘴上犹犹豫豫:“你,你告诉给夫人了?”

  妞儿嗯了一声,将头一扭:“我送绷子来,夫人见我喘成那样,问是不是后头有个大头鬼在追,我就说不是大头鬼,是老周。夫人就笑,说来得正好,这不,让我出来迎你呢。”

  老周略微安心,迈大步上了台阶,听见屏风后夫人的声音,果然是笑盈盈的:“老周,来得好啊。”

  老周不说话,先跪下磕了个头:“谢夫人,年前您给的二十两银子,让家里大大小小几十口人,丰丰足足,过了个好年,更别提那些腊肉风肉还有上好的蔬果……”

  “行了,”珍娘打断他的话:“我们这儿沐浴熏香绣着花呢,说什么腊肉银子的,没的熏臭了。你来得正好,这朵花我总也不得法,看你家绣娘绣的,似是突起,手摸过去,却又是平的,想来其中该有些门窍,自己总也琢磨不透。”

  老周一听之下,更加要笑,这回是真的笑出声了。

  可不是有门道?!门道还大了去了!

  绕过屏风,老周眼前陡然一明。窗下安置有两张花绷,两人相对。珍娘近右边,身上的绣衣衬着绷上的绣活,花团锦簇。

  另一位则等老周进门,便转开头去,并借故起身,走了开去。

  老周一眼认出珍娘袖口上的花,是自家婆娘的手笔,花了整四个昼夜的缠枝玉兰,支支饱满,素淡雅致。

  珍娘冲他招手,那玉兰便在明暗交接处闪着微光:“来来,替我看看。”

  老周恭恭敬敬,垂首弯腰,就着绷子上一看,不由又笑。

  好一枝红梅!虽来自清寒却鲜艳无比,绷子下的画样逼真可人,几乎可闻到浓香芬馥,绷子上的绫子也是圆鼓鼓的突起,却叫内行人一眼就发笑。

  内行的绣娘,如老周的婆娘,针法都是用套针,就是长短针参差,一批批相嵌叠加,转折方便自然,颜色也好由浅入深,或者由深入浅,于是显出图样的细润饱满。

  而珍娘的梅花,则是初丁新手,或是不入门的那种绣法,也就是用接针描的,世人们所谓绣,大凡指的就是接针,花卉鸟兽,只一针接着一针,总能描成,若耐心又仔细,一层接一层,也总能描出个七七八八,只是针迹冗繁累赘,不免失于臃肿,再看珍娘身上的玉兰,颜色莹润,丝路单纯,虽是看着有立面,事实却细腻平滑,柔美得多。

  这个,可不就是门窍么?!

  当下,老周手里比划,嘴里絮叨,珍娘边听边学,本是灵透了的心性,又有好师傅,心领神会,自不在话下。

  文苏儿本来在内室里张望,后见老周就正绣着的绫子铰一块下来,缝成香囊,示例绣出一株灵芝,长在石头缝里。

  老周坐下去的位置,正是文苏儿空出来的,背影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看不清他手上的动作,心里着急,不由得便走出来。

  珍娘边看边学,手里眼里一刻不放松,还有空招呼文苏儿:“不必忌讳,他是庄上的裁缝,都叫他老周,别看蔫头蔫脑,做得一手好活计。”

  文苏儿看看她身上的玉兰,又看看自己绷子上的灵芝,不说话,却暗中点头不已。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再听听他的口风:

  这一处要用顺滚针,就是后针落在前针腰里,一针一针逼过去,对,不不,不是顺着,顺着起皱,还显得厚。

  无一字不是精华。

  文苏儿慢慢坐到旁边,看一会,又将凳子拉近些,再近些,视线一刻不离老周手指。

  就这么看了大半个时辰过去,灵芝成形了,位置正在香囊的肚腹上,石头则沿着边散开一圈,绳线一系,奓开来,就好像专为香囊绣的,齐齐整整,干干净净。

  老周吁了口气,这才发现额角都是汗。

  珍娘递过去一块细帕,接了香囊来看,禁不住伸出大拇指,想起身做什么,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如从前轻盈,坐得久了,腿脚也发麻。

  文苏儿忽然变得很有默契,她替珍娘站起,顺着视线摸出八宝格上的一只白瓷罐,捧到珍娘跟前。

  这是珍娘用来收藏干香草的罐子,各种碎后无法束起的碎草片,她都塞进这只罐子里,做一般粗用。

  珍娘打开塞子,抓出一把干香草,填进香囊里,顿时香气弥漫开来,轻芬袅袅。

  文苏儿接过香囊,把玩良久,爱不释手。

  老周自己拭了汗,见此情形,心头畅快到无法言说,身心顿时轻松。

  “这么喜欢,”珍娘示意老周自己斟茶,又笑话文苏儿:“那就送你好了,原也是从你的绫子上剪下来的。”

  文苏儿倒也不客气:“绣得真好,”视线一刻不离那株灵芝:“倒成个乡巴佬了。身上穿了十几年,也不曾留神,真正自己做起来,才知辨别好坏,真假。”

  珍娘忍俊不住:“真假?难道咱们刚才绣的是假?这我倒不认,差是差了点,可真真是一针一线绣出来,”扶着椅背慢慢站起来:“骨头都硬了。”

  老周忙要去扶,叫刚刚进屋的虎儿打了手去:“你怎么一点规矩不知?这是你能做的?!”又忙问珍娘:“夫人要什么?只管坐着吩咐我就行。”

  珍娘让她扶着自己慢慢走,好让身体里迟滞的血液恢复正常流动。

  老周连喝三杯热茶,整个人活过来似的,嘴都合不拢,看着珍娘,又看看文苏儿,只是笑,除了笑好像不会干别的了。

  也是,原本只是裁缝,还整天担惊受怕地生怕丢了这份活计,现在好了,不仅原本的本钱丢不了,还新添了一项:夫人的绣花师傅!

  简直天上掉馅饼!肥猪拱大门!

  虎儿简直看不下去:“看这老周!嘴头子跟撕裂了似的!不就是绣个香囊?!搞得自己成了救世主了!”

  老周不理她,只对珍娘道:“夫人怎么想起来要绣花了?”

  这句话说得不好,顿时屋里的气氛冷了下去,珍娘眼中的神色黯了一黯,心底水波似的微微一荡,随即又是立竿见影的一痛。

  文苏儿的反应比她还大,马上丢下香囊,神色冷了下去:“说什么呢?夫人怎么不能绣花?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还得跟人人解释不成?夫人现在身子不方便,想静心养息,绣花是最好的选择,怎么就不能了?这点子小事,也值得特意提出来问?难不成做了裁缝,眼里就只有绣花一件事?当它是天一样大了?!”

  老周瞬间从天堂掉进地狱,浑身发冷不说,心跳直接飚到一百八。

  “不是,没有,我,怎么会是那个意思?我不过,”老周扑通一声再次跪下,面朝珍娘:“夫人您听我解释,我老周,我就是……”

  眼角余光,冷不丁瞥见珍娘这一刻的眼神,明锐,森凉,带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淬火般的沧桑。

  那样的沧桑……那般细微又那般深重,在她年轻娇嫩的脸上如此不协调,令人心底如被绞扭般,轻轻一痛。

  老周顿时说不下去。

  自己刚才究竟说了什么,竟错得如此严重?!

  一瞬间的沉默之后,珍娘扬了扬手。

  “老周不必如此,起来说话。”

  老周不敢,伏首于地:“夫人恕了老周,老周才敢起来。一家子生计都是夫人给的,夫人若怪罪了老周,老周死不足谢罪。”

  说得好,一家子生计。

  活在世上,谁不是为了一家子生计?!

  若不为妻儿子女,谁能肯轻易服输低头?!

  但不知者不为罪,老周又知道什么?

  “没什么恕不恕的,你本无罪,何来让我宽恕一说?我不过用针线活打发时间,你既来了,好好教我们就是,其他的话,就不必提了。”

  珍娘淡淡地道,又叫虎儿:“扶起老周来,换热茶,再去厨房,取些点心来给他吃。”

  老周满口里道不必了:“才在妞儿妈妈家,她请我吃了好一桌饭,我饱得很,哪里就饿了。”

  虎儿笑他:“你可别跟这儿谦虚!我们夫人的点心,外头难得吃到的!如今请你你不吃,到时候走,可别私下里拉了我们,让给装盒子!”

  老周满面通红:“哪里的话?哪里的话?也不过装过一回,还是夫人好心赏的,若她老人家不发话,我哪里敢劳动姐姐呢!”

  珍娘也笑了:“叫你吃你就吃!走的时候,再装一盒子带家去就完了!别说妞儿妈妈请你吃过了,回回来福平婶那儿你不坐席?到我这院里也没见你少吃,现在倒成了斯文人了。”

  正说着,钧哥跑进来了,手里拎着食盒,直说是福平婶说送来的。

  “暖房看过了?”

  珍娘让虎儿接了,又问钧哥,后者点头:“都看过了,那现成的浇水器正动着呢,各处都没事,该绿的绿,该开花的开花,好得很。”

  秋子固为免珍娘手动辛劳,给她在暖房各处装了由后山汲来泉水,通过地下竹管相连,由沙漏控制时间的自动浇水器,到时间便浇,浇到一定水量,机关弹下,自动关闭水闸,滴水不漏。

  珍娘点头:“那就好。”

  虎儿将盒子里的点心一样样取出来,又笑话钧哥:“什么叫该绿的绿?该开花的开花?难道那些东西都没有名儿?也亏你,倒是夫人的亲弟弟,夫人说起名儿来,是一个字也不会错,你倒好,正正反过来,是一个名儿也说不出。”

  钧哥表示这都不算个事:“我跟我姐本来就不是一路人,要我做她做的那些事,半件也不成。”一脸嫌弃地看着花绷:“但要她做我做的那些事,她也一样不中用。”

  珍娘哟了一声:“小爷你意思你是办大事,看不上我们这起小物小件呗?那你倒说给我听听,你最近忙些什么大事了?”

  钧哥双手抄在胸前:“我秋哥教我的那套拳法,就快练完了。还有,他让我跟那帮渔人们,弄蚬子和螃蟹田的事,也就快敲定了。另有几块田地的事,秋哥说了……”

  珍娘竖起一只手,示意他可以了。

  “果然,”她的笑容不知怎么的,堆在嘴边,看着勉强:“你把你秋哥都抬出来了,叫我还怎么说呢,自然都是大事了。行了你吧,有事我再叫你。”

  钧哥得意洋洋地走出去,完全没感觉到背后几双异样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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