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子固听见文苏儿三个字，愈发紧张不安：“你跟她在一起，呆了一天？什么事需要一天？难道她让你照顾她？伺候她？不妥，这样很不妥当，我看不如让她走吧，明儿安排辆快些的马车，还是送她到文掌柜那儿去吧。”
珍娘倒吸一口凉气，抬手摸摸秋子固额角：“没发烧啊？怎么说起胡话来了？你到底去了哪位老爷的大宅门里？不行我得找你跟班来问问，秋叔叔你怎么好好的一个人出去，回来就变得傻头傻脑不说明白话了呢？”
钧哥在福平婶身后偷听了半天，大约将形势理解了七成，这会子见问，感觉转过身来，冲姐姐做了个鬼脸：“我的天神老爷，这儿到底是谁傻头傻脑？连我都听出信儿来呢，我那以聪明绝顶闻名的姐姐，还蒙在那小葫芦里呢？姐，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
什么呀这都说得是？！
珍娘纳闷之极，眼风极快地将四周打量一圈：但见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的腹部，秋子固除外，他倒是极关切地观察着自己的脸色，生怕有什么闪失似的。
电光火石之间，珍娘反应过来了。
“哪儿跟哪儿啊！”她顿时哭笑不得：“好婶子，是不是你起的头？！我不就想吃个酸菜羊肉汤面么，你也太会联想了吧？！”
福平婶微微红了脸，却坚持认为自己没错：“夫人，您是太实诚了，一点没反应也是有的，就是口味有些变，那也是正常的。我从前有娃子时，”她有个儿子，不过十几岁时生了肺痨，没救得回来：“也是一样，下田做活一样不少，就是想吃口酸的，别的什么也没变化。要不是到后头人家说你这婆姨腰身快顶着天了，我还只当是自己长肉了呢！”
珍娘冲她拱手：“您饶了我，我可真不是您那种情况，我自己的身子自己还不知道？”话还没说完，忽然想到什么，不由得微怔一下。
这个月的月信，似乎该到日子了，若仔细算算，似乎三天前就该到了。
不是吧？！
但她很快镇定下来。
当然不是。
那位亲戚时常迟到，再说三天而已，算不得准。
但她一刹那的迟疑，没能逃过秋子固的眼睛。
“还是请位医家检查一下比较好。”说着他便要走：“上回刑部左侍郎裘大人给的进城腰牌收在哪个柜子里了？”
珍娘一把拉住秋子固，简直笑不出哭不得：“秋叔叔咱能不能别说起风就下雨成不成？！”瞥见对方脸上极为认真的表情，语气变得如小白兔般乖巧：“行，请医家来看，我配合，我配合不还行吗？不过咱能不能等到明天？毕竟真是有了孩子，也不见得一夜之间就怎么样了吧？”
孩子……
珍娘无意间提到的这两个字，瞬间温柔了一屋子人的心。
秋子固一颗心都化成水了，嘴角情不自禁翘起，翘得高高的，眼里闪过闪烁莫测的光。
不用细想也知道，此刻他正在脑子里幻想些什么。
更别提福平两口子和虎儿鹂儿她们了，也就钧哥略正常些，不过明显也恍了神，笑得莫名其妙龇牙咧嘴。
我要当舅舅了啊！妥妥升级了啊！
珍娘捂了脸，摇头叹气，紧接着重重拍了下巴掌：“喂，”再拍一记，其声清脆，如闻金石：“都醒醒啊都醒醒！如果，我说得是如果啊！！”
说着抬头，仰视秋子固，抱着他的腰晃了晃，又晃了晃：“回来嘿，魂灵呢？回来啊秋子固！”
连大名都叫上了，十分真诚地在喊魂呢。
秋子固被她弄得发笑，腰间又有些痒痒的，不由抓了珍娘的手：“别闹！”
珍娘低声咬牙切齿：“是你在闹！八字没一撇呢，能不能别笑成个大呆瓜！”
秋子固愈发笑出来，平时温润但淡然的他，现在真像个孩子了，大孩子，没心没肺，笑出一口白牙。
“怎么了我要有孩子了还不兴我笑一笑了？我还没跳没叫没疯起来呢，我要有孩儿了光笑怎么了笑不正常么？！”
珍娘听不下去了，举手扶额：“你们都没听我在说话是不是？有什么哪儿有在哪儿呢我怎么不知道？到底是谁怀着呢？”
秋子固还是笑，但明显语气变得比刚才低伏，带着十足安慰意味：“好啦知道啦，没有没有，别动气嘛娘子。现在好晚了，我扶你回去休息好不好？”
珍娘差点一跃而起：“你不早说，”她恨不能赶紧离了那些痴笑中的人：“走走，快走，你的画还没裱完呢，今晚要临几张？我汲了一罐子山泉，就等着替你研墨呢。”
秋子固小心翼翼搀扶她：“今晚不裱画也不临帖了，咱们就躺着，坐着也行，说说话好不好？我好久没听你说那些稀奇古怪的事了，就你脑子里常想象的，几百年后的那些事，听起来就跟真的似的，我太喜欢听了，你得多说点给我听听……”
福平婶看着两人出去，忍不住捞起衣角拭泪：“这家伙！总算是有了！”
福平点头，也跟着感慨：“其实也不算时间久，有人三五年不见动静呢，不过是你太急了，恨不能现在就抱小少爷！”
福平婶冲家自男人翻白眼：“好意思说我！天天地你临上床前跟那犄角旮旯里偷偷祷告的事当我不知道？！见天见缝插针偷偷求神拜佛的事，当我不知道？！”
虎儿鹂儿一个字也说不出，抱在一起互相冲对方点头傻笑，就跟现代少女见着自己中意的爱豆一样。
只有钧哥还保持些正常的智商，他觉得好像哪儿不对，左思右想之下，不由喃喃自语：
“我怎么觉得，这整件事就是由为一碗汤面？不就是，我姐想吃酸菜羊肉面？会不会，是咱们想太多了？”
剩下那四人同时转头，冲着他异口同声：“你懂个屁！”
不管钧哥懂的是不是个屁，也不顾珍娘反对再反对，秋子固还是于次日一大早便赶进城，请来最好的医家，公孙达。
提到公孙，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原因很简单：他家世代为朝廷御医，以辛劳谦恭，谨慎做人，医术精湛，换来了济世德劭的名声，先祖在三百年前便是名扬四海的医林国手，著有各种禁方秘保的传世医书。
到公孙达已是第十二代，他刚刚从御医房退出来，因为年纪的关系。但虽如今赋闲在家，上门求医者依旧不计其数。
现今的御医房承袭前朝医制，设管理院事王大臣一人，院使一人，下有御医二十人左右。御医们各专攻一科，分大方脉、小方脉、伤寒科、妇人科、疮疡科等。
但无论哪科，也都有公孙家的门生，大老爷则领职院使，家中更开着京中最大的药铺，由他家大爷掌管着。
公孙达与秋子固的交情，还得从三年前说起，当时的隆平居是公孙家常用来款待宾客的地方，公孙达的父亲，当时还在，但年事已高，气血不足兼腿脚不便。
按说，自家开着药铺，进补的食料和膏方该是多不胜数的。
但年年冬天，老爷子还是要靠隆平居一道拿手菜，砂锅红枣煨羊蹄，来养气健体。
原因也很简单，秋子固的选材和手艺，老人家信得过。
这道菜，秋子固只用某地饲养的大尾巴羊，因那里气候温和，水厚草肥，所以羊肉肥嫩而不膻腥。
炖煮时，他则用精选红枣、鹿筋、鲍脯一同用文火煨烂，手法独到，因此驼蹄鹿尾，肉嫩味厚，入口而化。
这道菜，专可治老年人双足无力，吃了可以强筋健步。因此每年交冬，公孙老爷子都要着人点这道砂锅炖羊蹄，一冬下来，由公孙家送回隆平居的砂锅，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除此之外，另一道冻皮仔姜当归炖羊蹄，也同样受公孙家人的欢迎。
不过因为所用药材公孙家中都有，秋子固特意大方地给出方子，在家制造即可，不必来回店铺与家中，费时费力不说，天寒地冻，送到地方再保温的砂锅也有些冷气，而羊肉就得吃热的，秋子固如此，也就省却公孙家再热一次的麻烦。
因为这两件事，公孙达一直对秋子固心生感激，不过中间碍于文亦童，不方便直接表达，毕竟东主有别。
后来秋子固离开隆平居，打理自己的秋家庄，公孙达方才有了机会。因家中都是些精于饮食，会吃懂行的老饕，秋子固便时不时接到请柬，甚至连珍娘，因为她的名气也不小，也常在邀请之列。
这就很不容易了。
因在这样的年代，还谈不上什么男女平等，一般出席场面都只有爷们，家眷那是专走后门，另有款待的。
但公孙家的行事风格就是与别不同，许是因为他家其实主事的其实是大奶奶，也就是公孙达的大媳妇，因此对珍娘有些英雄惜英雄之感，邀请秋子固的同时，也请她一同出席。
总之，公孙家与秋家成了通房之好，这段时间更走得近走得勤，因年节的关系，对食材的需求愈加旺盛，再有就是，大奶奶对珍娘的好感，也越来越盛。
她甚至一天请了珍娘八次，连下八个帖子，只因为珍娘没有立刻回应她是否出席一次晚宴的请求。
最后珍娘还是没答应。
没别的原因，那段时间留兰香薄荷长势出现问题，她得找出原因，这种情形下，就算皇帝下旨，她也绝不离开。
最后还是公孙大奶奶服了软，亲自坐了轿子坐城里赶到秋家庄，只为看看珍娘到底怎么了，是病了还是怎么回事。
最后，在看见珍娘暖房里忙碌得连头也没时间抬的背影后，满意地离开了。
也没留下用饭，不管福平婶如何苦劝挽留，正好秋子固在墨村也不在家。
公孙大奶奶原话：“我来看看珍妹子的，看也看见了，忙也是真忙。既然说不上话，那还吃什么饭？我跟你们有话也说不着。”
没错，她就是这么个有话直说，火爆脾气的人。
所以明面上，公孙家药铺的掌柜是大公子，但其实，真正拿主意的人，是她。而她对珍娘，也真的是实打实的喜欢。
所以当听说珍娘可能有孕的消息，她甚至比秋子固还兴奋，积极。
“赶紧请老爷子瞧瞧去！车马呢？昨儿说那辆拔缝了？那坐老爷的去吧，”意思是自己男人，公孙家大少爷的：“赶紧的别耽搁，这最开始几个月最得小心！我那轿子呢？！哎呀你们几个丫鬟怎么就不知道动一动？！就跟个算盘珠子似的非得我拨一拨才动？！一个个肩膀上长的那玩意也不知道是啥！里头装草了还是豆腐花了？！”
总之，一通吵嚷之后，公孙大奶奶坐上了轿子，她也是个粗中有细的人，明知这时候秋子固不会让人去打扰珍娘，遂留个心眼，从后门绕开对方，赶在男人车马出发之前，走人。
等秋子固回到家中，引着公孙老爷子去自已院里，一路踩着冰道，透过结满霜花的游廊，此时，天上又开始落下稀疏的雪，地上、檐上都是莹莹的白，垂花门的花垂也积了雪，洁净到刺目。
没等他们停下喘口气，就听见了屋里传出熟悉而宏亮的笑语声。
“你就是个闲不住的主儿！那些花儿草儿离了你一日又不会死！你自己也会说，没事少动，凭它们自己去才是最好！”
秋子固无声地叹了口气，公孙达有些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没办法，谁也挡不住公孙大奶奶进击的步伐。
“公孙大奶奶，您脚程够快的。”秋子固打起帘子，请进公孙达，果然一眼看见大奶奶一身织金缎袍，跟个金光闪闪的大灯泡似的，笑嘻嘻地坐在桌边。
珍娘坐她对面，见秋子固进来，无可奈何地冲他做了个意味深长的鬼脸。
津ICP备2022002164号-2 © 2016-2023 iHuaBen.com 版权保护声明 不良信息举报:jubao@ihuaben.com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