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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雨

诛心美人劫

日之初生,破晓于空。

万物初彻,满地落白冷清之感,冷霜覆枝梅,却有天光倾泄,恍若赤色流金流动,殿中明珠璀璨,斜伴烛影晃,满地渐沉微光之色,一炉清香缭绕半浮,设若虚华。

双绕凤颈琵琶纹路屏风斑驳透光,有人长身侧立,敛眸沉思,嵌丝银玉滴珠耳钩轻晃,流苏发插在后扣压,银饰流苏步摇斜斜在旁,月白珍珠在编发紧紧相扣沿至而来,银簪白珠,相依相衬,光泽泠泠,如浸透了水般的冰冷之意,嵌银绣蝶的衣袂在身后旋曳拖逦,披帛侧挽流光辗转,裙身赪紫,颇为沉沉,浅纱轻拢,细绣蝶花,在摇光半盏之下映衬几分桃李潋滟,腰间环佩编织实为上品,玉珏光感温冷,浅雕纹路,却是半掩雏龙,淡隐锋芒,女子多为静兽绣衣或是点缀,那一尾雏龙纹路却是张扬的紧,其中深意,不言而喻;赪紫沉感为重,以冷银之搭,是为相佐,大氅外披,狐裘绕领白若胜雪,格外的冷艳,仿似昼霜半凝,一顾夺眸自难忘。

凝烟的容貌自是极好的, 却是喜怒不形于色,又素爱冷色衣裳,更是有浑然天成的疏离之意,眼尾微挑,朱唇色似山桃,便是眸若秋水半寒深,眉如远黛倚芳华,何止倾城姿。

有人匆匆至殿外而来,在其后颔首道:“二小姐。”言语间喘息略微急促,稍稍停顿道:“这是王上派人递来的信笺,还请您过目。”

凝烟闻言缓缓睁开了眸,侧身回首,接过递来的信笺,目光却并未落下,起身走向长玉案,跪坐其间,抬指将那信纸轻展开来,目光沿着字迹顺势而下,眸光晦暗,神色却难见的软了几分。

那纸面的字迹已然淌干,白纸墨字,字字句句,只道是情深难述,便许了相思意,信纸最沿下之处,便是他提笔描了丹青画像,深雪寒梅遮掩之后,便似有一人款款而来,拨枝赏梅,腕间玉镯清透如水,姿容无双,眉眸如画,却是冷意深深,只恐近不得身。

画中人的相貌,便是与她无二。

凝烟弱调侃般的轻声叹道:“难得。”言罢搁了信笺,随手提来一面宣纸,点墨提笔,抬头看了苏锦,道:“他这字迹,倒是与他为人处世格外相像,狂妄。”

苏锦依言道:“可若王上无这般,怕是难以入了二小姐的眼。”她朝前走了两步在案侧落步,“属下倒是觉得,真心便是与这般无差,就是需张扬些才好,若男子对女子之情左遮右掩,只怕是不可托付终身,素闻王上征战在外,向来了无牵挂,现如今却独独派人递了信笺与您……”

“苏锦。”凝烟拍案,截口便道:“只是我倒不知 ,一朝一夕之间,你便要做了他人的死士,为他人效命言语,还要胡言,便自行领了杖刑五十,约束其心。”

苏锦倏然跪地, 急言道“是属下失言,愿领杖刑,只是属下从未对二小姐有过外心,属下一生,唯有一主,只忠一主。”

凝烟挥了挥手示意她起身,眸光落在那信纸之上,“吾妻亲启。”描金的四字倒是张扬……

她心中暗自思量,略略斟酌之后,便是回信而述,落墨为字,短短几行,倾述自心。

“我道今日难叙情,宛转两言即收敛,若君明了我之意,便为无憾,静候君归,年年月月,即当一日,你我非凡,不愁时日消磨,情之一则,却为难矣,如你征伐大业,更似我难言万般,我便不想与你消磨这几日苦情短短,惜数万年之久,于我之意,君亦莫拦之,我求亦我求,心如焚火止于高位,只于帝冠,若君执与我裂,便斩往日情分之祭,痴男怨女困为情囚,难抵我高位之求 你为之余,便是我二求之私心。”

鎏金灯盏烛火潋滟,临纸之下,如绘灯花,恍惚半遮,执笔其言,笔锋偏有几分凌厉之态,倒是无有女儿娇怯的情意。

“久违之宇,时切遐思。吾心所向,皆在君身,所道言语,难复我心;我思如故,故往不归,情之切切,却为难述。只待来日策马归幽都,以解往日思,信中意,破我相思局。言投笔伤情,临书惆惘。”

信纸余下半空,她提笔略略思索,随后落笔之下,便描绘了兽状之物,如似家犬,憨态可掬,前爪拢搭,仔细瞧来却并非如是,那眼神也比犬类多了几分睥睨之态,这般居高临下的神态,实在相似。

凝烟终是不忍一笑,收了信笺叩压在了案几,抽出暗格中的短刀在火焰之上燎烧,冷铁泛红,如即将融化了的火浆,她若有所思的瞧着那短刃,缓言道:“萧家失势如蝼蚁,萧长风已然按捺不住,所谓的借势之恩,不过是个幌子,借势,更为借刀杀人。”

苏锦按住腰侧刀柄的手一动,顺言道:“萧家主朝二小姐借势,可见小人附势之意,只不过夜家家主也非善类,他若成势,必将于您不利。”

“于我不利,便为不谋。”凝烟抬刀,轻吹烫痕,便在底下案几搁了雕纹玉杯,抬壶便往刀上浇水,水火难相容,残火被熄,流水便顺着短刃之侧斜斜滑落,尽数流于杯中,她唇边似有一抹笑,抬头看她,语气渐深道:“这样的人,留有何用,不过是平添祸患!萧家成势,是我要借他之手削了夜家的威风,夜家破败,那萧家于我便无甚用处,不过是先后要赴了黄泉路,谁又比谁更高一步。”

“属下明白。”苏锦颔首,肯定道:“二小姐之意,自有属下与鬼鼎坊众死士尽心,当不留祸患。”

“不必。”凝烟撂刀在案,起身便朝殿外而行,抬手遮天,流光自指缝中倾泻而来,转眸瞟她一眼,道:“我自有我的决断。”

苏锦在其身后扶刀颔首,恭敬道:“属下必当谨记二小姐之言。”

凝烟抚衣抬步拾阶而下,取下狐裘大氅任凭落地,独身漫步,微微仰头,寒风吹透了一身的凉意,衣袂翻飞,飒飒之音起伏铮铮。

凝烟侧身回眸,当即便道:“动身,即刻前往鬼鼎坊。”言语还未落,便起身踏空扬长离去,赪紫裙影如流动垂带,逐渐脱离于视线。

坊中大殿内外皆是以朱红垂幔所饰撑顶金漆柱,飘若悬彩,送风十里扺坊中,招展之势,彩瓦金石披覆在墙,映衬流光熠熠生辉,更是炫目万分,二女擂鼓起势,不过薄柳之姿,抬身翻空便一踏那鼓面,泛纹涟漪,惊动似沉水,石狮雕摆半卧石板,神态带煞,夜明珠所嵌的双目转动射光,半口微张,似欲将人吞入果腹。

死士分两形之势,剑拔弩张,剑器火石绽射,劈石破壁,剑气实在逼人,左方死士为首女子明眸艳容,身穿明缃窄身裙,却持箜篌,箜篌为翠玉之形,所塑若青凤凰鸟,斜绕玉兰花饰,流光百转,别有风光;那女子半倚在此,轻揽箜篌,拨弦奏乐,凌光犹如刀光流泻,空投而奔,身后众人皆是挽髻插簪,腰缠银线 扶剑拔刀,对战右方之人。

大鼓再撼,樊越抬身翻动,一脚踏空一扬,朝右方死士刺来,敏捷势也快,毓贞抬腿踢起长刀,抵住樊越来势,刀剑切磋分毫不让,铮铮铁音沉伏长水,樊越抬腿便要勾她后膝,赤手欲夺刀,毓贞退步躲避,抬拳便要握住她赤手,樊越仰身一横,刀剑之势也随之而压,毓贞一脚勾住她足腕稳住身下之人,抬刀压剑,樊越咬牙,额间渗了汗水沿着眼角滚淌,趁势往左翻动,便脱了桎梏,一脚踏在毓贞的脊背,将人蹬踏,毓贞空中一旋,便单脚欲往她胸口踏去,樊越一执横剑直抵,毓贞呈半旋,一手撑刀悬扶落地,便抬身倒翻,稳稳踏住石雕,樊越一抛长剑,踏脚踩住剑尖,与之隔空对视,剑气逼人,凌光乱贱。

剑光飞溅,疾声凄凄,毓贞挥刀便来,樊越不肯退让,迎身就打,一刀一剑之中杀气难以遮消,所荡之气力道之大,裂石为二,毓贞退避,樊越便紧追其招数,若反退之,她亦如此,实在难分胜负。

有人倏道:“属下恭迎主上。”声势不小,众死士闻言皆是抛刀单跪,恭敬守礼,就连樊越也分了神,毓贞趁势便一脚踏动她胸口,樊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脚,战败倒地,剑如玄影落下,还未起身正眼,便见身上之人执刀抵在她喉,近一寸则伤命。

一道紫影虚晃一步便落在了坊中正地,留了两分余光给樊越,便是瞧得她心惊,毓贞收刀大步而来,樊越慌忙起身,二人跪在死士之首,抬手扶胸口,道:“属下等恭迎主上亲架鬼鼎坊。”身后之人振声再道 其势便若倾山倒水之流,余音齐收。

“樊越,你败了。”苏锦就站在凝烟身旁轻笑道,双手抱臂,斜斜的瞧着她,毫不遮掩轻蔑之意,“往日便自诩主上手底下的死士之最,看来今日倒是要改换毓贞了 实在叫人惋惜。”

樊越开口欲辩,却又止言在此,耳根一片滚烫,伏地叩首道:“主上,属下甘愿受罚 领杖棍六十,属下之失,为属下之过,坏了主上的教导之意,实为不该!”

“失之过,可知你错在何处。”凝烟以俯视之意看来,依旧是淡淡的口气,却是更揪住了樊越的心,羞愧不堪,凝烟无视她的惧意,朝前行了两步,继续道:“并非错在了轻敌一则,实为分神之过,棋局之上无刀兵,求的是谋算,如今刀剑相抵之间,与棋局又有何异,今日刀兵更甚,却为操练,倘若来日敌方谋算武力皆在你之上,又该如何取胜,如同今日这般吗?若到了那日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樊越神色越发慌乱,额间渗出细汗,截话便道:“自当不是!”却仍不知其意,暗暗咬牙,抬头看她,都是悔恨之意。

“此番你要悔过的,便是你的分神之举,若因他人两语之言分神,受其局势困扰,便是要死在刀尖上的人,愚钝不堪!”她绕过二人身侧,便拾阶而上,斜斜倚在了那一方抬榻之上,微微阖眸道:“仗棍六十,自行领罚,且记了今日之过。”

“是,属下谨遵。”樊越心无怨言,便起身大踏步欲往那杖棍处,毓贞却在此时猛然起身,拉扯住了她的袖口,二人相视一眼,便绕过身面朝着凝烟跪了下来,稍稍颔首。

“主上,请听属下一言。”毓贞抬头仰视着她,却是一手搭在胸口,道:“属下此番进言,若使主上不愉,也当领罪!但属下认为,今日本着主上传言而来的操练死士之意,却非死活之争,樊越只有过,并无错,不该受杖棍之刑,还请主上收回此令!”

这话叫众人都为之一惊,诧异万分。

苏锦眉心一跳,看向了凝烟,却也是难免心有余悸,连同着整个坊中的死士,也是暗暗惊叹,毓贞竟敢贸死进言,挑战她的权威,到底是做了死士 却难成心腹,怕是便在此处的因果之间。

抬榻的双凤绕颈的绣案之上,便有流光似金而落,连同她的衣饰,赪紫本就色沉,这样瞧来更是映衬几分凝水华珠的剔透感,凝烟似浅憩之态,闻得此言也未曾睁眼半分,撑额轻抚,腕间玉镯折射淡淡水光,若水晃天帘,玉颈浅露一寸,便有发丝斜斜遮掩,肤白欺霜,皎皎雪月之间,她便是绝色十分,疏冷非常,矜贵自持的神态流露间,威压更添。

这样的人若只被叫了美人,才道可惜。

凝烟突然扬唇一笑,睁了双眸,起身坐好正视着台阶之下的人,一针见血道:“依你之见,便是要我饶恕了她。”

“属下不敢。”毓贞目光退避,垂眸道:“只求主上从轻发落。”

“你口中的操练之意,与我倒是不同。”凝烟逆言并未顺了她的意,两指间执盏香茗,挑着最厉害的道:“我话语之间的操练之意,便是让你们以强强之战,强弱之败而定,若有人因此丧命,便是无能,今日我怜惜了她的命,来日锋枪利刃所斩之处,可会怜惜她的命,战败受死,操练受罚,我若是再行宽容,他朝便是你们自行斩断了后路,无能之人不受用,无功之者,宽慰待之,战败之者,执刑约束,这是我的意思。”

“毓贞,我给你这个说话的资格。”凝烟轻饮茶水,眸光沉沉道:“可你也莫要失了自己的身份,我要的是死士,所训的也必将是最优秀的心腹,而非一众优柔寡断之辈,履行你的职责,才是你该做的,而非空口白牙在这与我辨情分,今日我饶你,便是想让你受了教诲,但你若要因此记恨于我,我也不怪,那便等你成为下一任坊主 再来与我辨理。”

“既受恩于我,我施恩与你。”凝烟语气渐重,“你就该明白,我是你的贵人。”

她两指间紧紧摁住茶盏,冷眼看着她,“坊主之责,我自会挑选最优秀的死士,现如今的,是灼华,若你肯收敛些愚钝之气,知进退,懂明礼,弃了你所怜惜的人情,又有这一身的谋算武力,一年更替之久,明朝予你坐了这坊主之位,又有何不可。”

凝烟将茶水饮尽,看向樊越道:“你也一样。”

樊越心中一动,便掀衣跪地,“谢主上抬举之意。”

“毓贞,你可还有话讲?”凝烟落杯斟茶,却并未饮,反倒是起身拾阶而下,步步朝她走来,颇有压迫。

“属下得主上教诲,此言当相伴终生。”她伏地叩首,言语间尽是诚恳,再起身时堪堪与她对视,质疑都换作敬意。

鬼鼎坊死士均为女子,并无男子,皆是凝烟一手调教,金银细软、珠花美玉、粉黛胭脂这些俗物自当不缺,千年万年的所饰之下也并无磨茧色衰之相,其中毓贞与樊越的模样便是最为出挑,却是两个极致之分,毓贞清艳如天人之相,眉里眼间悲悯半露,却无苦相,恍似清雨中渐衰渐微的梨花,摇摇欲落,浮在沉水,灿若春华,皎若秋月;反观樊越也是美的,只是这样的美更为夺目了些,实在明艳不可方物,亦是带着从骨子里透出的张扬劲,眉似远山不描而黛,唇若涂砂不点而朱,娇妩凌厉之相,更似陈年入坛的美酿。

樊越行礼先退,便入了刑室依令责杖,退身临行时将目光转向了毓贞稍稍颔首,口语说了些什么,便也算是答谢了,凝烟转身折返,握住了兵器架上的一柄长剑,逐渐收紧,横空一挥,拔剑出鞘。

“今日我便亲自练你们一练。”凝烟侧过身来,审视般看她们,众人皆是抱拳行礼,调整阵形,分三方之势,将凝烟紧围其中。

灼华呈为首之人,朝她颔首,便抬起身躯扬空挥鞭朝之袭来,如银蛇乱舞,欲害其人,余下死士齐齐上阵拼杀而来,凝烟执剑挥动,所荡之气浮若金光,却是万般冷影,寒意砭骨,破空之声势若破竹,冷光携寒影,将人尽数逼退。

凝烟身姿轻盈如柳,力道却不减,侧身避退之际却把握住那鞭身紧紧一扯,灼华自当不敌,不过是费力挣扎,再抬腿之际,裙䙓恰如蝶舞一飞,仰身横平,抬脚便勾住了她的下颚,剑影从后袭来,凝烟眸光一转,趁势夺剑,两指间牢牢摁住剑刃,身后之人欲退不得,身前之人被牢牢钳制,凝烟正处上方之势,却不多犹豫一刻,抬脚一踏便将灼华击退,趁势抬腿一扫便钳住了身后之人的肩颈,抬掌便打,又旋身落地抬脚便仰后踢动,闻得剑声落,便有人痛呼出口,凝烟剑刃朝后挥动,凄厉之声戛然而止,腥血乱溅。

毓贞稳稳落在石雕,手中兵器在厮杀中也换了枪戟,挥动银枪像极了舞枪,枪刃色沉若冷银,在火影逆光之中更为炫目,与众死士齐齐战来,有人在上空,便有人在地下行战,凝烟以一己之势抵挡,将人连连战退。

银枪挥扫而来,枪刃欲抵于她腰间之位,凝烟抬剑反擒,将银枪稳稳压在其下,“铛”地抽出剑刃,铮铮之音实在扰人心魄,银枪一时虚空无支力,剑影虚晃一招,毓贞紧追不舍,只叹凝烟的招式却只为虚晃引人,敛身一退,便握住了那枪戟,便朝下挥落,稳稳踏住枪戟,执剑逼向了她的喉咙,毓贞手臂酸沉麻木,不禁绷紧了身躯,额间也在渗汗,暗暗咬牙咽了口血唾沫,却不敢轻举妄动,一旦朝前,剑刃便能捅穿喉咙,一击毙命!

她不能赌,也不敢赌……

但,若是不破了这般的逆境,便在今日,甚至是来日,都在她的面前抬不起头来,尊严,是死士的软肋,输赢,更是尊卑之分,荣辱之耻,若想成为最优秀的死士,必要在逆境之中反杀而来。

毓贞轻眯眼眸,趁势滑跪在地躲过剑刃,双手接住银枪便欲扯来,招式也不断,抬脚便踢,凝烟并非软弱无能之辈,旋身一转便脱离了银枪,抬腿压住她的腿膝,执剑挥打,毓贞持枪首与枪末两侧横挡,铁器碰撞之间,刺耳如鸣,迸射几缕残火落影,凝烟在厮打之中桎梏住她的手腕,连带枪戟反握其中,将人一脚蹬翻在空,毓贞眼前之景渐虚渐沉,便只见凝烟身形如电,动作迅疾,而她却毫无招架之力,还未落地,便有人从后推了她一把,使其稳稳站住脚跟,回首之际,便是樊越与灼华。

樊越青丝略显凌乱,嘴角渗了血渍已然淌干,黏腻的血糊住了衣襟,水涔涔的血气浓烈,虽受了杖刑,万幸却并未伤在内力,只是一些皮肉之伤,助她不在话下,毓贞朝她颔首,低声道:“此番谢你相助。”

这样的道谢在一片血腥弥漫中格外的突兀,樊越启了启唇却并未接话,抬手将湿发撩在耳后,执刀向她拱手,恭敬道:“属下已领杖刑,前来复命。”言罢,驱步架刀,灼华挥鞭助阵,毓贞顺势摸起地上沾血的银枪便紧随其后,三人合围于她,是为三雄战单豪。

毓贞挥枪驻地,握住一摁便抬腿横扫压上,再侧翻之际,便欲近身一战, 肩颈耍枪疾如玄影,便要行刺,凝烟倒退后仰,扶鞘落地,悬腿虚影之间,便勾住了她的左臂,灼华挥鞭相助,欲将凝烟腰身缠绕一扼,却不料凝烟抬手之间剑影洒落,便斩断了鞭身,如同断蛇一般相继落地,溅起地上的血水,染了衣角,凝烟挥剑便朝毓贞的喉咙一落,便是有红线般粗细的血痕,如针扎一般,毓贞惊然倒退,凝烟趁势身躯一挡,指尖扼住灼华的衣襟,紧掐脖颈,稳稳落地逼得人连连后退,灼华抬掌欲袭,却被凝烟全然收进眼底,握住手腕一扳,便有似腕骨断裂之声,灼华右手垂软,一时难以发力,凝烟脚步极快,不过饮口茶之时便将她逼退在了鼎炉之上,脊背紧贴,冰冷入骨。

凝烟手中发力越来越紧,灼华不求挣扎,反倒是分外平静的闭上双眸,等待死亡,等待一个死士落败之后该有的下场,却在此时脖颈一松,身躯发软缓缓下沉,幸而扶住身后之物方才站稳,睁眼之际,便只余下樊越一人与凝烟对打。

凝烟招式出得奇,出得快,手中剑刃伴随着脚步连连舞动,寒光掠影之间,樊越被那冷光映得眼涩,一进一退,一挡一打,不过是徒劳无用,垂死挣扎罢了,凝烟剑招出神入化,火光焚烧之间一击将人逼退倒地,发簪也被打落,那道冷刃便抵在了她的胸口,樊越撑地难动,口中如火烧,背膛的伤口也在发麻发紧,再度扯裂,血水渗透衣衫,难忍之感如虫蚁过肺,乱发纷扬,十分落魄,如失心一般。

凝烟抬剑收回,余光也并未留给她半分,回身目视了一眼倒地的众死士,冷然呵斥道:“废物,一众软散之辈!”众人闻言纷纷起身跪地,呈叩首之态。

灼华朝她磕了一记头,伏地道:“主上息怒!是属下等这些时日过于懈怠松散!”说话间嘴唇轻颤,继续道:“属下所担坊主一任惭愧难当,自知愚昧,法力不精,愿一死,平主上之怒,主上也可另择坊主!”

灼华抬头起身,跌跌撞撞的朝前走了几步,抄起地上的短刀便要刺喉而死,众人急急地唤道:“坊主!坊主不可!”一抹冷光入眼,灼华掩眸求死,手中却一空,惊诧睁眼欲探,却见眼前上空之上,有一抹悬影稳稳承载住那把短刀,凝烟抬动手指轻轻叩动,短刀便在一瞬之间崩裂,化作残渣碎片。

“死士自戕,是为大忌。”凝烟道,“你不该以身犯戒。”

灼华涨红了面颊,喘息时胸口起伏得更为厉害了些,眉眼被发帘遮掩,又依稀能窥得几分真颜,不过是破败残艳的人,却又叹几分暗蕴风华,她愣愣的看着凝烟,手指攥紧衣角,道:“主上亦可杀了属下!这样的死……不为自戕。”

“灼华。”凝烟上前而来,道出了她的名讳,道:“何故一心求死?”

“为主人战死是死士一生欲求的荣耀,亦是死士之责。”灼华将欲呕的血水咽回腹中,嗓子一股腥甜,她眉目憔悴,忍痛轻笑道:“死士若战败,便是死士之耻,无能为主人效力,怎可苟活于世间,自当以死谢罪!”

凝烟眉眸清冷,衣摆随风鼓动。

“愚昧不堪。”凝烟话语锋利,凝视她的眼眸,“你最不该的,是这般奴颜婢膝的模样,我允你做死士,许你坊主之位,不是教你伏低了身段瞧人。”

灼华无言,只是越发攥紧了衣角。

死士的命都是熬出来的,一场场苦战,千百次的操练之中,能活下来的,才被称为死士,灼华的命,忠于凝烟,便想以命抵一错,只叹这样的想法,过于刻板愚昧,凝烟不需要这样的死士,她需要一个真正能从逆境中站起身的强者。

“世间的男人教女子放低身段,谨小慎微,怯懦的活,不过是他们无能,欲想争一争脸面,这样的人,才叫做不堪。”她讥讽一笑,冷声道:“只是我倒不知,做了我的死士,还要这般的轻贱自己,命握在自己掌中,就该明白,会有十次百次失利,可若是次次都以死谢罪,你有几条命来还。”

“二人对峙,若是无能,便要以死谢罪,这唤作强弱之争,弱者之命,但我更要你们清楚,强中自有强中手,若有命活着,就有命杀他,可若是失利,便要自戕而死,此为不忠,更是软怯。”

“主上……”

凝烟当即截话道:“不必再言。”

灼华颔首称是,踉跄起身。

凝烟越过众人行至坊中正地,握紧沾血的剑鞘将其摁住,道:“我与诸位,可算刎颈之交。”

“是为属下之幸。”灼华原死寂如水的眸光中似隐隐灼现光影,扶住胸口便跪下了双膝,樊越、毓贞、苏锦携众死士齐跪,叩首道:“属下等当为主上效尽犬马之劳,力排万难,生死无怨,效命一生。”

凝烟斜视她一眼,随即便转身踏出了鬼鼎坊,垂幔飘扬将残影遮掩,沿从落地沾带滚滚血迹,灼华起身朝前又倏尔跪倒,仰头望天,隔着天光垂幔郑重跪地三叩首,伏地沉默须臾,道:“谢过主上提携之恩,不杀之命,教诲之意。”

***

深夜寒重,冷气疾袭。

凝神香徐徐在炉中弥漫开来,满殿的水寒之气,冷月流光斜斜入了殿,便似碎银铺就,沉沉床幔遮掩之后,凝烟夜憩于此,半醒半沉。

不知不觉中周遭寒气更甚,迷雾浮动,轻柔温热之感落于额间,她一下清醒不少, 慌乱睁眼,却见一道身着玄衣的身影侧坐于旁,柔柔吻着她,凝烟扼住他的衣襟将人推避,目光冷戾,待看清来者眉眼之后,手指却又松了几分。

“凝烟。”他轻声唤她名讳,唇角浮现出一抹笑意来,“本座回来了。”

“季江夜……”凝咽依言轻语,扼住他的手也渐渐垂落下来,幔外的烛光乱影晃着他的侧颜,眉眼冷峻一如既往,他垂下眼眸看她,扯腕将人揽在怀中,凝烟呈半伏之姿,微微抬起下颚,寻了他的唇来吻,气息灼热,双唇温软,冰冷的吻,在这一刻沉沉寂寂的夜里尤为清晰,牵挂着千思百想,耳语厮磨。

凝烟手心泛出冷汗,手指在手心中攥紧,唇也发麻,季江夜唇舌侵袭,半含半咬,又抬手护住了她的腰侧,凝烟起身往他怀中依偎,指尖勾住他的颈,感受他的体热,倾听他的心跳,与他的眉眼近在咫尺,气喘吁吁,依依不舍之余,便又轻蹭他的鼻尖,又欲为他褪衣。

床第之好,是为人欲,鬼魔纵欢,何须敛性。

季江夜钳住她的腰往下一压,二人便在榻间四目相对,抬手将凝烟紧攥的手指一根一根挑拨,与之十指相扣,抬至唇边一吻,意乱情迷间,那只修长冰冷的手便停留在她的衣襟,轻拨镶嵌在上的珍珠,指尖隔衣描摹她的肌肤,叫人越发滚烫,他声色沉哑,轻声询问:“凝烟,你可惧于本座?若是……”

“不惧!”凝烟话从口出,面色却酡红如醉,见他无所作为,便又肯定道:“我不惧你,你若是心中不够快意,亦可遮掩面目,我不看你便是。”

浑身滚烫也有些乏力,凝烟抬起眸仰望,便只见至床盖帐顶四角垂落下来的珀玉流苏穗缎在眼前轻轻摇晃,并无旁人身影,扯开床幔,夜依旧是冷的,冷玉屏风雕绘鸟影,又依着月影婆娑,十分的孤寂沉冷之感。

季江夜没有归来。

凝烟头疼不已,微微搭上了眼帘,方才的梦太过真实,令人心惊,所谓梦魇倒也平常,可这梦魇,为何是他,又为何是这样的香艳旖旎之态,荒唐之行。

她并非是个有欲而不避的人,这样的人欲,对她而言,不如权欲来得热切,权欲熏心之时,所有欲念,不过是一笔匆匆,淌干即散。

***

蛮夷部落战况不断,季江夜挥战王城,赤哲旗郕全无先狼主先图所有的半分风采,不过是顽于抵抗,蛮夷族实力大损,就连先狼主都拜倒在他的手中,又何以忌惮于一个初任登基的狼主,不过是戴了王衔竖高帽,强撑整个部落,现有的战况,确也如他所想,幽冥界完全得利收势。

朔月七十三年的春雪, 本该寒意料峭,香蕊沁心。

可蛮夷之地却并非如此,反倒是全无寒寂,声浪滔天,火势渐长,在这样的深夜之中绚烂璀璨,恍若烟火放势长空,万艳同彻,几朵梅花残影在血水中漂浮,沾染霜雪,便似撒盐,在火光中渐微,收敛最后一点残艳。

赤哲旗郕背膛汗水湿衣,面颊伤势狰狞,咬牙道:“素闻幽冥王上能征善战,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他一脚踏动贾巴尔身躯趁势翻在上空,“只是我蛮夷部落既为十二部落,与六界征战之举并无往来,您又何必大动干戈,袭我蛮夷一族,实非君子之举!好将之风!”

季江夜身形委实高挑挺拔,背朝月光,横枪踏挥,身后长影铺地,面容俊美却是冷硬锋锐之相,残霜泄在眉目间,凤眸生威,他势压三人,挥枪朝向已无一目的阿吉兹,威势凶猛,逼得人连连后退,阿吉兹趁势翻滚在地摸起战刀便要顽抗,却被一枪缴械,“铛”的落地。

阿吉兹神色惶恐不安,汗水淌在嘴角入了口是咸湿的,他发间汗湿,身躯也发虚,撑地起身却又滑跪在地,季江夜挥枪就打,正中他后膛,阿吉兹仰趴在地,口中呛的尽是泥水,吞吐难咽,刚抬起身,便只见寒光一沉,战刀便入了他的手,心中不妙便要撤后,拔腿欲跑,竭力道:“狼主!狼主救我一救,狼主——”言还未尽,便是一阵沉痛之感,鲜血乱溅,他的断臂陷在泥水中,虚无的抓着一把残泥,阿吉兹疼痛难忍,拖着残躯踉跄而行,言语难成句,牙齿都打颤,只是凄怨道:“痛煞我……痛煞我……”寒光再转,季江夜便踏空而来,一脚蹬在他的后膛将人放倒,长枪入了身躯,顶穿一透。

“少君此言差矣!不妨问问你那过了身的爹,蛮夷的先任狼主可有相助于鬼族欲败我幽冥界。”季江夜抬脚一蹬,握枪在手,踩在他的左肩稳稳趁空,与赤哲旗郕对立,道:“十二部落无关于六界,本座本无心所战,只怪你们尚不能安分守己,所行有失,欲想扶植他鬼族的势力,祸根不除,实在有愧于心。”

雪势渐衰,风雨却滂沱,电闪雷鸣,轰然乍现,犹如天裂之象。

“祸根不除……”赤哲旗郕默念了他口中所言,唇角泛起冷笑,面目在忽闪忽暗的雷鸣玄影之中更为骇人,见他全无交好之意,便操控天机伞扩展而来,玄电碰撞在伞沿火花阵阵,“究竟谁为祸根,你我心知肚明,幽冥王上又何须行恶又欲求善名,六界分裂数万载,便是十二部落亦是如此,你欲吞并六界,杀气深深,若你得了六界,必将毁败如焚石!”

“何必呈一时口舌之快以论贤明,本座今日便想瞧瞧你的血性与骨气,能否担得起狼主之位!”雨水浇透了他的玄衣,寒意砭骨,心血却是焚热的。

贾巴尔顾不得旁人,拔腿就冲,横挡在赤哲旗郕身前,身形健壮如铁山,是如冲锋陷阵的咆哮虎,拔刀怒吼,回头再看他,说话间胡腮抖动着雨水,他也赤红了双眼道:“狼主提携之恩,没齿难忘,这七千年来,末将无一时不刻守在心,今日便是要战死,也要死在您前头!末将并非无情无义之徒,命护天神,是我蛮夷族人该尽之责,十二部落信奉天神!我自认,您便是贾巴尔的天神!”

赤哲旗郕心中无甚翻掀,只是喝令道:“杀了他!”

贾巴尔领命袭来,赤哲旗郕紧随于后,分左右之势将季江夜截堵,便齐齐杀来,泥泞就着战势翻拨,脏水乱溅。以一抗二,季江夜仍占上风,在气势上牢牢将他压住,刀枪相杀,贾巴尔全无胜算,勉强有接招之势,却全无还手之力,战刀在这场厮杀,他的眼前犹如脚下残泥,全无刀锋。

季江夜抬枪架刀翻空,又挡赤哲旗郕,天机伞原为霍尔珩雅之物,赤哲旗郕自然不衬手,神威难免削减大半,这样的神器,唯有原主,方能施展最大威力。

赤哲旗郕怒气横生,挥动天机伞便施展法力,无数镖刀从伞摆旋落乱溅,不分敌友乱杀一气,鬼魅倒地,孤魂游荡,纷纷中刀,痛呼凄惨;季江夜全数躲避,抬动身躯横挥枪戟,枪刃之处火光起势,泥浆滚滚炸掀,镖刀被焚烧成银泥,欲行天机伞完胜季江夜,不过是痴人说想。

季江夜的强悍远不止于此。

空中所弥漫的皆是焚泥之味,将那血遮掩在后,季江夜抬枪握掌直戳在地,他以一人之势横于枪戟之上,双腿亦如阵型分左右侧踏二人胸膛,枪身略旋,刃头在地翻拨泥浆,便又是一脚侧空,蹬在贾巴尔的胸膛,贾巴尔势压不住,脚步也后沉,靴陷脏泥,腰间所佩戴的银饰摇摇晃晃,浸着冷冽的寒气。

季江夜抬枪便打,贾巴尔眼疾手快,抬高双臂横推刀锋,身躯抖动,口中含着冷气,赤哲旗郕欲从后方杀来,他便横握枪身,一个翻身旋空挥动战刀,绞杀天机伞,两件铁器碰撞,声势不小。

赤哲旗郕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掩在面具之后的一双眸寒意涔涔,道:“堂堂幽冥王,闻名六界,却不想,今日便要丧命于我蛮夷族!”

季江夜轻笑道:目光也阴鸷万分,“是吗?”

赤哲旗郕笑意渐无,话还未从口出,季江夜便抬腿一跨奋战贾巴尔,贾巴尔更压不住,牙都快咬碎了,额间青筋突暴,脑热眩晕。季江夜挥枪收势,还未待他站稳,沾带雨水的刀锋便自手中脱出,在空中打旋,贾巴尔脖颈之处,赫然便是一道鲜血淋漓的刀痕,狰狞深长,贾巴尔怒目圆睁,也有惊恐,在口中呛的血水沿着嘴角流淌,仰身一摔,便已战死。

赤哲旗郕后背发凉,弃了天机伞替为了锋刀,要与他决一死战,刀锋在他脚下横挥乱斩,季江夜接连躲避,又俯身趁势握住刀柄就往回拽,赤哲旗郕无奈抛刀,脚底斜滑在后,勾住碎石堪堪稳住身躯。

季江夜浑身是血,却又被雨水冲散,他轻轻擦抹指间的扳指,抬眼之间,便又拔起了战刀,漆黑的双眸似水沉深,杀气不断,赤哲旗郕难以招架,便要后退躲避,他又岂肯放过他,一刀抽入他的腹背,刀沿上的水与血混为一谈,尽数淹入他的身躯,赤哲旗郕欲徒手拔刀,却被他狠狠一踏胸膛,刀锋抽出,他却翻滚在地,所掩面颊的半块面具也在季江夜的法力之下,震碎成残渣碎片。

暴雨停歇,雷鸣倏止。

“胜了——”有人高呼打破了这一片刻的沉寂。

季江夜拖着手中的长刀,任凭刀尖触地,皆是污泥,他朝着眼前的败将大踏步走来,抬脚便勾住了他的下颚,嗤笑道:“这一身的本领修为,比起你老子倒是差远了,所行苟且,更是难比先狼主乌图。”

赤哲旗郕面色煞白,欲语难道,都抵在喉咙。

“就连你老子铁骨铮铮,都舍在了本座的手上,又何差你这一条命,想必黄泉路上他也给你铺好了前路,你该舍命陪同。”

他手中紧握的长刀被雨水擦抹掉污痕,伴随着一道电影疾迅掠过,便已捅穿了他的喉咙,沿着淌血,季江夜拔动长刀一脚将人蹬翻在地,侧身回首,浑身狼戾杀伐之气难以消磨,振声道:“入城——”

朔月七十三,春一月,属十二部落的蛮夷族兵败如山倒,原本流光溢彩的王城之地在无尽的滔天火势之中淹没,火浪焚烧间红透了半边天,幽冥界征伐大业从未停止,欲战次十一族控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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