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言希进贺王府的那天恰是慕钟独子慕北湮三岁的生辰宴。
彼时小世子正百无聊赖地趴在案几上看着管家将各家的贺礼一一请点入库,眼巴巴地盼着父亲早点回来。
父亲答应他会送他一柄好剑,日后便作为他的佩剑。今日下人来报说剑已经铸好,父亲一大早就去取剑,可不知为何到现在都没回来。
好不容易盼到父亲和宝剑都回来了,定睛一看却见父亲身后还跟了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约莫比他高了半个头,身上却瘦的可怜;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衣服也破了好几个洞。可那双眼睛却十分干净明亮,不染一丝杂尘。
哪里来的小叫花子。慕北湮心想。
可接下来慕钟的话却让他犹如晴天霹雳。
“这孩子叫左言希,我今日收他为义子。从今以后,他便是我慕钟的长子,北湮的义兄。烦请诸位做个见证。”
慕北湮手里的鸡腿“啪叽”掉到了地上。
父亲竟收了那个小叫花子做义子?!
他慕北湮竟被人骑到头上去了?!
贺王收了义子,这是天大的事。在场的宾客纷纷上前奉承,尽是些“这孩子一看就聪明”“日后必成大器”云云。
风头尽被左言希抢了去,慕北湮恶狠狠的盯着他,满腹的怨气无处放,便全撒在了面前昂贵的甘平橘上。
可怜的橘子被戳了个稀巴烂。
左言希,我定要你好看。
宴会草草的结束了,左言希被人带去沐浴顺便换了身衣裳,慕北湮在半路上堵住了他,二话不说扑上去就是一拳。鬼知道左言希瘦小的身板哪儿来那么大的力气,抓住手腕一下子就把慕北湮按在地上,这本计划好的一顿胖揍也落到了小世子头上。
慕钟见两人狼狈的模样就知道定是慕北湮干的好事,询问之下果然是慕北湮先动的手。想他堂堂贺王,战功无数,他的儿子居然连一个街上捡来的小孩都打不过,心中怒气上涌,又把慕北湮揍了一顿。
慕北湮“哎呦哎呦”地叫着,心里把这账都算在了左言希头上。
慕钟怕左言希一人过于孤单,便让他同慕北湮一起睡。左言希沐浴完毕回房却看到自己的枕头被褥都被扔在了地上,一看就是床上装睡的那人干的。他什么也没说,轻手轻脚上床,猛地一把抽出慕北湮的枕头,顺势一翻把被子也扯了过来。
慕北湮本面朝着墙,竖起耳朵听身后的动静。他想这下那个小叫花子肯定要生气,说不定还会哭鼻子。想象着左言希抱着被子哭的模样,慕北湮心里乐开了花。谁料枕头突然被人抽走,脑袋猝不及防磕到了床板上,疼的他龇牙咧嘴。正想开口大骂,被子忽的也不见了,慕北湮转过身,这才发现正是左言希抢走了他的枕头和被子。
慕北湮也不敢告状,毕竟是他先扔了人家的被子,打又打不过,没办法,只能自己缩在床上的角落里将就一夜。
次日慕钟询问左言希昨晚睡的如何时,慕北湮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怕左言希把事情抖出来自己免不了又是一顿打。出乎意料的是,左言希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多谢义父,我昨晚睡得很好,这被子枕头可比以前舒服多了。”
慕北湮暗自松了口气,心中对左言希的敌意也少了几分。看着左言希同昨晚完全不一样的面孔,心中忍不住骂道:
小叫花子。
慕北湮对左言希的态度彻底改变是在一个冬天。
那时贺王还居住在京城,周围也有不少富家子弟经常在一起玩耍,慕北湮看着心痒痒,经常溜出府扎进他们当中。
慕北湮是贺王唯一儿子,从小骄横惯了,习惯了唯我独尊,言语间不可一世的孤傲让这群世家公子气的牙痒痒。小孩子眼里从没有什么阶级尊卑,瞧着慕北湮不顺眼便三五个拉帮结派竟把慕北湮打了一顿,还顺手扒下了他那身价值不菲的狐裘大袄当做战利品。
慕北湮弄的一身伤,好不狼狈。生怕被父亲责罚,又怕被左言希嘲笑,便一直躲着不敢回府。
到午饭时间,府中管家见慕北湮还没有回来便有些着急,招呼着下人赶紧出去寻找。左言希见府中下人进进出出疑惑的问管家发生了何事,得知慕北湮出去了一个上午还没回来后,左言希忙抓起外套跑出去寻慕北湮。
左言希是在一个小巷子里找到慕北湮的。
慕北湮缩在一个破旧的竹篓边,听到左言希喊他的声音又往里缩了缩,生怕被左言希看到他这副狼狈的模样。
左言希伸手,他却往一旁躲了躲,左言希干脆一把把他拉了出来,板起脸来刚欲训斥,却在看到慕北湮脸上的伤时顿住了,语气也不禁冷了下来。
“他们打的?”
慕北湮低着头红着一张脸不肯说话。
左言希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裹在慕北湮身上,拉着他的手就往外走,走的却不是回贺王府的方向。
“你,你要带我去哪儿?”
左言希头也不回道:“去帮你打回来。”
那几家公子得了狐裘大袄正洋洋得意,看到慕北湮又回来了便嘲笑道:“慕北湮,你还敢回来?哟,还带了帮手!”
“你谁啊?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左言希冷冷的看着那把狐裘大袄穿在身上的李家少爷:“我是他哥哥。”
“打了我弟弟,你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说完, 左言希一个箭步冲上去,压根不给他反应的机会,招招都往他脸上招呼。周围的人一下子就傻眼了,愣了老半天才反应过来冲上去帮那李家少爷。
虽然他们人多势众,但左言希却并没有吃亏。身上虽然挨了几下,但和那些鼻青脸肿的少爷们相比却是挺划算的。
李家少爷的嚣张气焰一下子就被浇灭了,也顾不得他的“战利品”连滚带爬的带着其他人逃了。
待他们走远了,慕北湮才小心翼翼的凑上前去问左言希:“你……你没事吧?”
左言希若无其事的拍了拍手上的灰:“没事,走,我们回去吧。”
“诶,那衣服……”
“脏了,不要了。回去再买一件就是了。”
“哦……”
“以后不要跟他们一起玩。这帮人以后我见一次打一次,打到他们不敢为止。”
慕北湮原以为左言希这话只是说说而已,却没曾想他竟真的这么做了。无论是在哪里碰到他们,左言希定要打一架,任谁劝都没用。慕钟知道自己儿子被人家欺负了也是很气愤,但他堂堂贺王总不能掺和小孩子们的事,因此他对于左言希的行为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几位大人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带着自己被左言希打到浑身淤青的孩子到贺王府给慕北湮赔礼道歉,慕钟才劝说左言希就此停手。
左言希天资聪慧,什么剑法武功一学就会。慕钟自觉已经教不了他什么了,便将他送出去同一位高人学艺,这一走,就是十年。
十年间,那个骄纵的小世子长成了翩翩公子,训练用的木剑也换成了生辰宴上父亲送的佩剑,当年蹩脚的剑法也使得行云流水。剑若霜雪,周身银辉。长剑如芒,气贯长虹。
一式毕,收式。忽然,慕北湮听到身后响起了掌声。接着是陌生却又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北湮。”
他愣住了,回头,看到那白衣翩迁的少年站在不远处向他招手,一如当年那个下着雪的小巷里,他对缩在墙角的自己伸出了手。
“言……希?”
他笑道:“怎么?不认识我了?”
十年了,虽说样貌已经改变,但脸上仍旧能看出几分童年的模样。
他不会认错的。
慕北湮“哐当”一声丢下佩剑,几步跑过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将那句他早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的说了出来。
他说:“欢迎回家,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