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桃花——瑶光篇10

时光如一匹上好的绸缎，日复一日徐徐展开。在栾泉身上，瑶光也终于窥得曾经那场朝夕之变的缘由。

栾泉之前也算是一位有成之君，可近些年他健康大不如前，难免生了懈怠之意：又因国家逐渐安宁，朝政日渐顺畅，他也开始贪图享乐。选入宫中的各种年轻宫嫔如雨后鲜亮的花朵一丛一丛在他面前盛开，眩了他的眼，他的心，他的精力也逐渐衰退下来。

一应政事奏折，皆有瑶光先过目，再挑出要紧的说与他听。更甚者，在他身体不适的时候，她独自坐在朝前处理政事。栾泉对他的几个儿子百般防备，却格外相信她这个外人。

这一日，瑶光批阅完奏折仍觉神清气爽，一抬头，却看见一抬头，却看到栾泉神色微妙的打量着她。

"刚有紧急的奏章来报，岳阳兴兵造反了。"

瑶光神色淡定:"君有道，从之，忠之；君无道，弃之，伐之。"

栾泉听言久久不语，胸口气息激荡，起伏不定，他恨声道:“他反的可是你家的天下。”

"？"瑶光不是很能理解他如此激动是为了什么，"左右他一时半刻打不到孟国来，你激动什么？"

栾泉愤道:“瑶光。"

瑶光不由得微微蹙眉，她抬一抬手:"从今往后我避嫌，你孟国的事情你自己管吧。"

栾泉眼光如同要杀人一般凌厉狠辣，几乎要喷出火来。

瑶光也不理会他,只温和道:"从一开始我就和你说过我们之前并不会有夫妻之情，那时你也十分通晓道理，说娶妻娶德，娶妻娶势。"

她语气虽轻柔，却字字铮铮:"这些年我作为你的王后，帮你平定叛乱稳定朝政，并不欠你什么。不管是让人兴修水利还是提倡开通互市，都对孟国有益无害，也无愧于你孟国子民。"

栾泉眸光微微一黯，随后脸色难看的像鬼一样。

瑶光扬声道:"来人，送客！"

很快便有侍卫进来，对栾泉客气拱手:"国主，请！"

待得栾泉走后，瑶光难得坐在镜前细细打量她的面容，到底岁月无情，伴着忧伤无声无息地爬过她的皮肤，在她眉梢眼角碾上了细细的痕迹。脂粉轻薄的容颜憔悴暗淡，仿佛再好的丝缎，经久了时光，亦染上了轻黄的岁月痕迹，不复光洁平滑，只剩下脆薄易碎的小心。看着青丝里藏不住的白发如刺眼的蓬草，只觉得一丝丝扎着人的眼睛。

一瞬间心下恻然，她已经老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她的夫君来接她回家。

那一晚，深碧暗红的帐幕低垂，瑶光居然梦见十年前便已经去世的母后。

梦中的母后未再老去，依旧是她最后相见时的模样，或者说，她的心已老，相貌也不再重要。她的青丝中夹杂白发，一身皇后凤妆，气势凛然，不减当年。

"阿瑶，当归！"

可当归，真的能归吗？

瑶光日子渐渐过成了一口井，抬头望得见庭院上空四方的透蓝的天，却再也走不出去。

夜里，她很少能安然入睡，她只是一径思念着，思念着母后、兄长、女儿与岳阳。以前她总是很少去放纵这些愁思，可如今一旦开始放松心神就再也压制不住了。

不知不觉间，她便添了一种症候，起初只是声嗄咽痒，烦梦不宁，渐渐惊悸咳逆，偶见血痕。延请了太医进来，太医一搭脉，已不觉惊愕当地。

瑶光见状已然知道不好，平静道：“直说便是。”

“是痨症，症候已深。怕是……”

瑶光对此并不觉得意外，她自己的身体她又怎会没有数。她太知道自己的身体，日复一日的咳喘，几乎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健康与精气。仿佛一张薄而脆的蛛网，再经不起一点点的风吹雨淋。

三年后栾泉死了，岳阳胜了，只是瑶光已经没有力气回家了。她在痛楚的蔓延滋生里，忽然忆起一点从前。晴朗的日光下，就连花叶都散落清甜滋味。

岳阳那年对她说:陌上花已开，我定然要早早归来，可如今他怎么还迟迟不来？只是她不知道她怨的那个人也已经是风中残烛了。

一日，她听闻楚国的新皇要娶皇后了，只微微一笑，举刀向胸，刃没至柄。动作很快，手起刀落，只觉得胸口深凉，并无太多鲜血溅出。

她阖上眼前看到岳阳踉踉跄跄朝她奔来，他也已经是白发苍苍。她轻轻笑着，在碎裂般的痛楚中，停止了呼吸。

岳阳的面上无一丝悲伤之情，他想了想，取过落在地上沾些血迹的刀，他没有丝毫犹豫，将它的利口横过自己的心间。有鲜红的血液喷溅出来，他只低声道：“娘子，是我来迟了……”但生死相随的誓言，从未有一日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