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海边

周星星“看人久了想看海，看海久了想看人。”

光线昏暗，但武月青是化了浓妆的，眼尾上扬，烈焰红唇，黑发卷成了不规则的大波浪，五官长开以后多了点成熟女人随性洒脱的魅力，与周星星记忆中的她大相径庭。

她身上穿着一条镂空针织裙，外套一件米白色的长风衣，一双白色过膝长筒靴，手中牵着一个半人高的小女孩。如果周星星没有记错的话，武月青只有一个比她小三岁的弟弟。

武月青小乖别坐这里，刚下过雨，很湿的。

#周星星她是？

武月青侄女，我还没结婚呢。

三人在操场一角的亭子里坐下来。

周星星本来就不喜欢说话，出国几年变得更沉默了，她只是安静地看着远处发呆。要是武月青不打算说话，她也不想开口。

七八岁年纪的孩子是坐不住的，她跑开后，武月青从挎包里翻出一盒女士cigarette，熟练地一手遮风一手点火。

武月青好久不见了，你这几年在干什么？我好像听人说你出国了。

#周星星今天刚回来。

武月青那还真巧。我以为你会一辈子不回来了。

#周星星留学而已。

武月青真是这样就好了，那群人也不会传一些有的没的。

#周星星什么意思？

武月青我是说……他们有人以为你是故意躲着不想见我们，才非要出国的。

#周星星那倒不是，我只是想出去看看世界。人总不能把自己的一生都困在一座城市里，那样活着未免太过悲哀。

武月青呵。你以前很喜欢说话的，现在话少了很多，我要是不问，你是不是还不想跟我聊天。

周星星沉默。她知道面前的这个女人很了解自己，哪怕是许久未见，面对自己拙劣的谎言她亦能轻松识破，而周星星也不习惯轻易撒谎。

武月青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过完年还会去国外吗？

#周星星当然会回去。

武月青你一个人在国外生活，你的父母们没有意见？我可是每天都被催婚的。

#周星星没关系。

武月青真羡慕你。我听说在经济发展水平高的地方，社会会对女性更包容一些，哪怕她们一辈子不结婚不生孩子也不会去干涉。

#周星星你不想就没人能强迫。

武月青不一样的，你总要顾及他人。我又不是冷漠无情心肠歹毒的人，不可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

初二的时候换了个班主任，那个班主任说只要成绩好想跟谁坐就能跟谁坐。那时候周星星成绩很好，不过在班级里没什么朋友，行色匆匆，出入总是孤单一个人，偏偏武月青很想跟着她做同桌，于是直到毕业，她们两个都是同桌。周星星觉得，武月青那么做，或许是因为周星星是个擅长倾听别人的人。

她一直都是个善良心软的女孩，现在也是。

武月青你现在做什么呢？我说的是工作。

#周星星也没什么，自由职业。

武月青自由职业啊，那你的日子一定很轻松咯？不像我，每周至少好几天都是三班倒。我跟你说，护士真的好累的……

周星星安静地听着她的抱怨，思绪飘飞到夜空里，最后她连武月青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只能看着手机里的通讯录发呆。

她走前留了几个号码，但是哪个是谁她没有仔细听。

算了，反正也不会有联系。

离开母校的脚步如同机械一般，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路边拦了一辆车。

“去哪里？”

“离海。”

“很远的，你确定要去那里？可能你想回来的时候都没车了。”

“就去那里。”

周星星不知道为什么司机那么多话，心中多了一点烦躁。

那是远郊的一个新景区，说是远郊，其实是靠海的那边。因为荒芜，那里没有太多住民，交通也不甚便利。不过那也是多年以前的印象了。

如今多少热闹些。

车子停在外滩附近，周星星下车时外面又下起了毛毛细雨，她路过便利店买了包巧克力，服务员问她是否要雨伞，她犹豫了半天，还是买下了。

靠海吃海，不下雨的时候沙滩上应该会很热闹。现在一眼看去，是没有行人的，正合她的心意。

周星星没有撑那把新伞，也是因为海风无处不在，雨水也肆意，一把伞根本遮不住。

她在凸起的岩石上坐下，感受着风和雨的洗礼。

周星星也想问自己这是在自虐吗，可是在她的脑海里，她没有觉得悲哀与不安。

阳光很好，天色湛蓝，海水清澈明朗，少年举着相机拍摄，脸上洋溢着淡淡的笑容，眉眼温柔。

宽松的T恤这时起了作用，怀里兜着数不尽的漂亮贝壳，她也十分欢喜。

她想把她拾到的贝壳清洗干净，用细线串起来做风铃，挂在房门上。

周星星想做这件事很久了，一直没有机会去看海，直到她有一次大着胆子周末早晨翘了补课偷偷骑车去离海。

这座小城她生活了十几年，除了三点一线她哪也没去过，除了书店以外的路她一条都不认识。

跟在129路公交车后面一直骑着自行车，约莫三个小时的路程，她终于抵达了同学们说的那片海。

周星星把自行车停锁，书包也不要了，欢欢喜喜地跑到沙滩上去，踩着拍打上岸的海水，她弯着腰捡贝壳，从烈阳高照到夕阳余晖映照海面，丝毫不觉得累。

她一边捡着贝壳，一边看着海边的景色，殊不知她自己也在别人眼里的景色中。

不久后妈妈生病住院，她中午要骑自行车去给妈妈送饭。一日中午回校晚了，她骑得急，在市一中的十字路口撞到了车。

车主赶时间也没有生气，但是周星星被吓得双腿发软，从自行车上摔下来，膝盖磕破了皮，血流不止，她站也站不起来。

绿灯再次亮起的时候，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她以为他不记得自己，所以没有打招呼，也没有请求帮忙。但是蒋文也显然还记得周星星，扶她起来后，送她去了附近的诊所，还用自己的手机给周星星的爸妈和老师打电话说明了情况。

周星星惊讶得说不出话，只能保持沉默。

那句“谢谢“，她憋在肚子里就是开不了口。

蒋文也临走前，帮她把自行车的链子放正，还送了几张创可贴。

蒋文也对了，上次在海边看到你了，走得急就只拍了几张照片，洗出来一直很想当面送给你，终于有机会了。

周星星谢……

蒋文也不客气。

他的背影走得潇洒自在，周星星却不能够让自己的心变得自如。

每每按耐不住自己那颗灼热地跳动着的心，周星星就会想方设法地跑来看海，如果可以，她想看一整天。

但是看海看久了，她却想见他一面，明知不可能，也只想遥遥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