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惩罚（下）

云叶和袁妈妈的劝慰，袁萝似乎根本就没听见。

袁萝一时感觉轻飘飘的，一时又感觉沉重无比，视线从天花板缓缓下移，终于，停在了重新平坦的小腹上。

那里，曾经有一个小小的隆起。

那里，曾经孕育着一个生命。

那里，曾经凝聚着她所有的愿景与希冀。

那里，曾经是世间万千美妙幻想和精彩故事的开端。

泪水，无声地滑下。

袁萝没有歇斯底里地去问孩子还在吗，去哪了，她知道才刚六个月的胎儿成活率又多低。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小康乐，妈妈终究没有保护好你，妈妈终究违背了对你的承诺，未能亲手带你来到人间，带你山间扑蝶、海边逐浪，游遍天下、看尽繁华。

袁萝大睁着眼，眼角的泪水却像开了水龙头一般，直淌到耳朵里，在耳窝处积满又溢出，然后沾湿了枕头。

手被袁妈妈握着，袁萝也没想抽出手去擦，就任其流淌，倒是袁妈妈一边劝一边抬手替她拭了又拭，却怎么也拭不干，只陪着流下更多的泪。

袁妈妈去照顾袁爸爸的时候，病房里就交给了允棠。

袁萝恶露未净，身子每天都需要擦洗，本来这些事可以交给护士或护工去做，可允棠担心其他人做得不够好，担心袁萝会不喜欢别人对她做这么私密的事，便全部包揽了下来。

本是又脏又累的伺候人的活，允棠却做得温柔又细致，一点点擦掉袁萝身体上的污秽，让她能每天都干净舒适，允棠毫无怨言。

袁萝闭着双眼，拒绝与外界做任何的交流，身体也任由他摆布。

擦完身体，允棠又轻柔地替她擦了脸和脖颈，掖好薄被，允棠搓好了毛巾，再去擦她的双手，尽管这几天都没用手做过任何事，允棠也怕她手心出了汗会黏腻不舒服。

袁萝双手握成拳放在身体两边，似乎并未用力攥紧，允棠轻轻一掰便打开来，可，允棠拿着手巾的手却停住了。

入目惊人的是，掌心那几个暗红色的印迹，略弯的，深深的，分明是指尖掐入肉里留下的！

不知是什么时候掐的，也不知掐过几回了，血色都凝固成暗红。

允棠的心蓦地一痛，原来，她那么痛苦吗？

其实袁萝心里不止是痛，还有恨。

她恨自己，辜负了梦境里小康乐期望的眼眸。

她恨允棠，违背了一定能让宝宝健康出生的承诺。

她恨整个世界，未能留住一个孤单幼小的灵魂。

为什么？为什么？她只是个胎儿，她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不容于世，为什么连睁眼看世界的机会都不给她！

允棠红了眼眶，出事之后，他也深深地痛恨自己，而面对悲痛至此的袁萝，他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她，没有一句话是正确的，没有一句话是有用的，血色创口面前，所有话语都苍白而且无力。

允棠眼睁睁地看着她陷落深渊泥淖不可自拔，而他竟束手无策。

心理医生来过，也无法撬开袁萝的嘴，更无法打开她封闭的心，她似乎铁了心要把自己关在地狱里不让救赎，以这样的方式惩罚自己，也惩罚允棠。

这确实是最有效的惩罚。

可以吃东西后，允棠妈妈照例是每天炖了燕窝送过来，袁妈妈也是想尽办法炖各种滋补的汤，怎奈袁萝就是不肯吃，只得每天拿营养针吊着。

可营养针其实也是没多少营养的，眼见着袁萝一天瘦似一天，袁妈妈哭求她吃点东西，“妮子呀，你这不是拿刀子扎爸爸妈妈的心吗！”

袁萝开始还会哭，后来也不哭了，身周的人声嘈杂根本没入她的耳，她只是呆呆地看着某处，不知在想什么，眼睛都很少眨一下，偶尔眉心微微蹙一下，也可能只是在默默忍受着某些身体的隐痛。

她似乎真的让自己，活在了世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