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钟离羽不敢相信，那男子分明说的是位老……婆婆。
女子扬眉如画，仙人之姿，着一身绛紫色织锦长裙，衣裙上用银线细细绣着繁复精致的花纹，衬得她愈发冰肌玉骨，不沾一丝世故。
钟离羽犹豫了一下，道：“我的夫人——沐槿，我想让她的容貌恢复如初。”
璃为她摆上一壶木槿花茶，恭声问：“用五十六年寿命换沐姑娘的容颜，临霜将军，您可愿？”
听到代价是自己的寿命，钟离羽反而松了口气，倘若老板让她用什么奇珍异宝来换，她是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钟离羽惨淡一笑，“我带兵打仗，保家卫国，到头来连心爱之人和父亲都护不住，五十六年的寿命换她的容颜，有什么不愿意的？”
璃将一只檀木盒轻轻推到她面前，她打开木盒，里面的锦绒软垫上放着一颗红润诱人的小红果。
“人美在骨不在皮，此果名为美人骨，用来恢复沐姑娘被毁的容颜再合适不过。”
钟离羽小心收好，起身道：“多谢。”说罢转身离去，背影孱弱的似风中的火苗。
钟离羽来去匆匆，那壶木槿花茶连尝都没尝一下，璃浅笑着摇摇头，“下次吧……”
五陵年少东市头，银鞍白马度春风。
果不出她所料，不久后大理寺的人便踹开了将军府的大门，将她押走。
钟离羽已事先将余下的事情都交代好了，美人骨交给了顾笙，顾笙会在时机合适时让沐槿不知不觉吃下，和离书她也写好了，沐槿恢复了容颜，顾笙会为她寻个好人家……至于兄弟们和府中的下人……她倒了，将军府也就倒了。
钟离羽离开时，沐槿一声声的哭喊，如同一刀一刀把她心上的肉缓缓挖去，挖的鲜血淋漓，疼的这一生都不会忘记。
“阿羽！”
“阿羽！”
“你回来！你们放开她！”
“放开我！阿羽！阿羽！”
钟离羽不敢回头，她不敢看她，她怕她一回头，就舍不得了，槿儿哭着喊着让她回来，你说，她怎么舍得离开她？怎么舍得去死呢？
人啊，只要有一个人在乎自己，就不愿死的。
“头儿……”顾笙追在钟离羽身后，堂堂七尺男儿，如今却红了眼眶。
“照顾好夫人，拜托了。”
说罢，毅然离去，决绝如斯。
钟离羽被关进了昏天黑地的天牢，明知死路一条，但她心中仍抱有侥幸，侥幸她还能回去，还能再看看沐槿，还能听她吹曲子，也是这丝侥幸，那纸早早准备好的和离书她没有送出去。
万一她真的回去了呢……
只可惜，没有万一。
钟离羽被关入牢中不久，蛮族残党来犯，仅寥寥数千人，谢煜本不在意，御驾亲征，全当散心。
却不料在一次追击时，中了敌人奸计，遭遇埋伏，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潮湿的天牢里散发着浓浓的恶臭，橘黄的火光照着牢笼里衣衫褴褛的女子。
钟离羽受了刑，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嘴角还挂着干涸的血迹，她倚坐在墙边的草堆上，看着来人。
着一袭华贵宫装的太后扶着宫人的手走到牢笼前，阵阵恶臭让她皱了眉头，抬手遮住鼻子。
“你可想好了？”
钟离羽勾唇，道：“太后娘娘就死了心吧，虎符臣是不会交出来的。”
太后冷声道：“哀家来找你不是为了虎符。”
钟离羽调整了一下坐姿，锁在手腕铁铐上的铁链被扯动着响个不停，明知故问道：“那娘娘来此，所为何事？”
“哀家要你去边关，将皇帝救回来，将功补过。”
钟离羽自嘲的笑了，她虽身在牢中，却也知道谢煜御驾亲征的事。
她被弃若弊屣，不是没有原因的。
谢煜在朝中日渐强大，根基也越发深厚稳固，国家也繁荣富强，但一同强大起来的还有她钟离羽。
人啊，总是要有十足十的把握掌控他人，心里才踏实。
在这太平盛世里，谢煜要一个会对他造成威胁的将军做什么？
把虎当作幼猫，不是他养虎为患的理由。
不需要她了，就将她弃若敝屣，需要她了，就把她送去战场送死。
“好啊。”钟离羽嘲讽笑着。
太后让人放钟离羽出来，自己被宫女扶着缓步离开。
回了宫，宫女问道：“娘娘，您让钟离羽去救皇上，就不担心她会对皇上不利？”
太后刮了刮茶盏中的茶叶，道：“她不会那么做。”
“奴婢愚昧。”
“他是君，她是臣，他是皇帝，她是将军。”
秋日太短，花叶凋零的太快，转眼便凉了下来。
他们不知道，钟离羽从天牢出来后，站在百宴楼高高的屋顶上，从那里能远远的看到将军府。
她自晨光熹微站到星月辉煌，却不敢回去，最后让一个太监将那纸和离书送去将军府，交到沐槿手中。
她飞身上马，扬鞭挽髻，带着几百名禁卫军，奔赴战场去救她的君主……亦是去送死。
钟离羽没有带玄天兵，她实在不忍心，也不能让兄弟们同她一起去送死，几百禁卫军就足够了……足够把谢煜带回来。
谢煜倒在一处山坡上，周围荒芜中尽是血肉模糊的将士的尸体。
他带着几百名护卫追击十几个敌人，不料一头栽进陷阱，龙困浅滩，逃亡几日，身边的护卫都已死在蛮族残党的刀下。
他费力睁开眼，几名蛮族士兵已经逼近眼前，眼看士卒的利刃就要斩下，他绝望的闭上眼，却听得一阵呼啸风声。
她一骑纵跃，白马长嘶，忽整个人腾空而起，“当”的一声，利刃被银枪挑开，那名士卒已经毙命。
不可能不惊讶的，面前女子玄甲银枪，红袍染着敌人的鲜血，眼花缭乱间，几招之内几名追杀他的便陆续倒地。
谢煜倏然间想起那年，她也是这样救了被围困的他。
“你……”
钟离羽回头，脸上溅了敌人的血，眼中再无当年的笑意，眼神冰冷刺骨。
谢煜像是被狠狠扇了一记耳光，钟离羽眼中的笑意，是让他逼得渐渐淡去，直至消失不见，被如今的冰冷所取代。
他们再无岁月可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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