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卦:第十一话

“……不这么做的话，她会死的。”柊叶枫一又重重咳了一声，滚烫的鲜红从他口中喷涌而出，带走了他脸上的最后一抹血色。

他抬手捂着嘴，削瘦的躯壳颤了颤，同样的鲜红从他指缝流出，在惨白的皮肤画布下留下了一抹又一抹的红色。

……

我默默收回了自己死死掐着他的手，倒也不是因为良心发现不忍心去折磨一个病秧子，而是因为我发现——自己身体里又掀起了一阵疼痛浪潮，如他一样 我也忍不住转头吐出了一大口血液来。

身边的柊叶枫一倒吸一口冷气，反而伸手抓着我，脸色严肃却又掩不住慌张:“你也……”

“习惯了，又没什么。”我舔了下牙关，如铁锈一般的血腥味让我心情不是很好，“又不会死。”

脚下一震，大地龟裂，无数黑色浓烟化为毒蛇缠绕在脚踝处，冰冷的触感让人如置身于冰河之中。我下意识抬脚，地面那阵阵浓烟与毒蛇却消失不见。

忽然，柊叶枫一拉过我倒向一旁，不知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落下的白光砸在了我们原本站着的地方，顷刻炸开来。

灰土烟尘混杂着再度被掀起又悠然下落的樱花砸来，闭上眼睛感受到的都是沙尘的粗糙颗粒感，睁开眼来却成了一片黑暗，暗到即使我努力睁大双眼，也只能勉强看清离我最近的柊叶枫一的轮廓，看不清他的五官、他的身形一分。

柊叶枫一又吐了一口鲜血，直直落在我的肩膀上，瞬间打湿了我的衣服，我也不甘示弱，转头一齐吐出了一口血，同样也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到了这个时候身体里的疼痛感到达了一个极点之后，疼痛阀值提高，反倒让我没有之前那样难受。关于幻境里一成不变的气息有了起伏，隐隐有破坏的迹象。我喘了口气，唇角逸出的鲜血温热滚烫，说不上好受，我抬手用手背擦去顺着下巴落到脖颈上的血丝，又推了推柊叶枫一:“这个幻境快破了，坚持一下，等出去我让我家人给你疗伤……”

他笑了一下，虚弱无比，仿佛只撑着一口气:“出去了，你给你自己疗伤就行。”

“……那不行，你捅了我一刀，我要还回去的。”

我摸了摸被捅到的地方，伤口在宁安然身上，我也感受到了被捅伤的疼痛。这疼痛不会让我第一时间注意到只是因为身体内有更强烈的痛苦，一旦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一处地方，伤口的钝痛麻木感就会越来越明显。

从来只有我捅人的分，没有别人捅我的分，即使不为了替自己报仇，也要给不应该经受这种事情的宁安然出口气。

诡异的安静在这黑暗之中蔓延。

身体里的疼痛感满满减少，唯独肩膀上越发的滚烫。柊叶枫一没有说话了，头一歪枕在我的肩膀上，呼吸急促滚烫如火，打在皮肤上急切告诉我他的不适。声声细微如梦呓的言语落入耳膜，几个清晰的字眼组成了并不连贯的话。

我认真听了一下，他口里的字眼并不是什么值得我研究的事情，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滑过手臂，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应该是那枚红玫瑰胸针吧。

我想。

又想了想，忍不住开口:“……柊叶枫一，别装死，你是不是来自这个宇宙、眼下这个时间轴的未来？”

让我没想到的是，柊叶枫一快速承认了，他的声音黏黏糊糊有些听不清楚，但分辨起来还是容易。他说:“是的——我来自未来……”

“那你是……”

还没等我问，他像是没听见一样打断我的话，自言自语自报家门:“我是为了救你才来的……雾黎卡姬……”

“在未来，在如春天美好般的普通一天里，我遇见了雾黎卡姬，是六千八百岁的雾黎卡姬，我们不出意外地相爱了……”

一声无声的“啊？”在声带间振动了一下。

柊叶枫一自顾自地说着:“……她很好，好到让我永远都不想忘记她，她也很爱笑，笑起来的她比什么都来得耀眼夺目……宇宙人的生命很长，这足以让我们一起经历很多美好的事情，譬如，去看看千年一见的黄金银河……”

“但是……在唯一幸存下来的卡蜜拉也离世之后，雾黎卡姬生了一场大病，病痛带走了她的笑容……我想法设法想让她开心一点，但得到的只有疲惫的笑容和眼眶里的泪水……”

“……我们回到了最初见面的地方，正是樱花绽放的季节，是樱花漫天的地方。她说，让我为她画一副画……”

脑海里骤然浮现了那一张泛黄的画，画上的人影绰约，没想到竟然是我自己，准确来说，是未来的我。

我倒吸一口冷气，他话里那一句“唯一幸存下来的卡蜜拉离世”让我的心跳骤然停止跳动，浑身血液凝固成冰。

“为什么……为什么卡蜜拉他们会死？”

我颤抖地询问，脑海里的画面也变成了卡蜜拉他们浑身是血没了呼吸的模样，只是想想而已，也让我无比难受，心疼得厉害。

“因为……因为战争……因为虚假的战争……她也死了，在我给她画完画的第二天，只身前往了吞噬了许多生命的黑洞之内……她想救回来他们，她想一命换多命……但最后，没有一个人回来，没有……”

“所以我……我做了交易，回到了这里，我想……我想帮助你打破亘古不变充满悲欢离合的命运循环，因为你一个人没法同命运作斗争的，即使你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也会被眼下暂时的安宁打磨去斗争的心思，温水煮青蛙一样，直到最后依旧走向死亡的结局……”

“我私心地想，想你和我长长久久……我是个自私的人，我能够想到的，只有和你一直一直走下去。”

……

我深吸口气，肩膀的热意变得滚烫，灼得我难受，几乎呼吸不过来，口齿间碾压的，全是难受引起的喘息。心脏一下一下失律地跳着，每跳一下便有酸涩意味加剧，死死抓着神经不放，传递到大脑皮层便成了更加严重的痛苦。

柊叶枫一后面说的话已经让我有些难以理解了，不是他的问题，是我自己的问题。因为意识有些混乱，我来不及思考，就开口说话:

“但我不喜欢你——至少现在是——我很感激你做的一切……”

“……我知道。”柊叶枫一说，声音比刚才来得更加的微弱。

他还在念着什么呓语，细碎至极，凑过去听，除去气声，只听见模糊的字词，屏息静气地去听得更加努力，落入耳朵里的是我的名字。

……

四肢泛起逐渐清楚的麻木感，清醒意识变得昏昏沉沉，眼皮很重，犹如灌了铅一样，让我忍不住闭上。

休息一下吧……

我迷迷糊糊地想，黑暗的属于梦境的视野里七彩斑斓，色块堆砌拼凑成了这样的画面——

与天齐高齐宽的樱花树不断有粉色的樱花落下，掠过发丝，擦过肩膀。

抬头看，艳阳高照，花团如云。

低头看，被不知何处光源拉扯出的影子身边，多了一道影子，转头去看，却被冰冷的掌心遮掩，依稀之间，我看见了浑身是血的柊叶枫一。

那瞬间所看见的他，眼神温柔，惨白的皮肤和衣服全是暗红血色。

有风起，阵阵樱花香气浓烈滚烫。

在风声最为喧嚣的时候，我听见了柊叶枫一的声音——

“不要回头地走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