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勋篇(八)许诺

　　边伯贤。

　　这个名字虽然早有耳闻，但我却没怎么放在心上。尽管校内的人总是有意无意地拿我跟他做比较，但于我而言，也不过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我的过去里有太多这样的过客，根本没什么值得注意的。

　　可我没想到的是，有一天，我居然会无比讨厌这个人。

　　我讨厌边伯贤是因为一个女生，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很特别的女生。

　　记得我第一次注意到席念菥，是在高中的教学楼里。

　　那天放学后我看书看过了时间，离开教室的时候，教学楼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可我一转头，却在隔壁班看到了一个正在整理书包的女生。

　　那个女生梳着可爱的双马尾，脸颊很小很白，眼眶红红的，好似刚哭过。

　　她的书桌上面全是乱涂乱画的痕迹，不知是颜料还是喷漆，看起来很脏。但那个女生却像是没有看到一样，认真地收拾桌面上的课本。

　　女生的校服皱皱巴巴的，还有一点没有干透的水渍。我无意间瞥到了她的胸牌，上面的名字是席念菥。

　　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想法是，这个女生成绩一般，因为年级前一百的名字我都记得。

　　紧接着，我冒出了第二个想法，这个女生正在被她班级里的同学霸凌，因为除了她以外，她班里所有的桌椅都是干净的。

　　可是这与我没什么关系，我并不想多管闲事。

　　我所有的时间都是用来学习的，为了尽早摆脱那个朝三暮四又自私冷漠的父亲，以及私生子的头衔，我没有多余的精力可以浪费。

　　但不知道为什么，从那天开始，那个叫做席念菥的女生总会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内。

　　不知不觉间，她浑身湿透冻得颤抖的样子，她忍气吞声清洗桌椅的样子，她垂着头任人嘲笑的样子，无时无刻地在我的脑海里环绕。

　　我没有办法继续旁观了，我的心告诉我，要帮她一把。

　　席念菥很懂得知恩图报，为感谢我对她的帮助，开始给我带早饭。

　　她送的早饭很好吃，但我最后还是拒绝了她的好意。不为别的，只是因为，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不能为了席念菥停止我前进的脚步，也不想让她为了追我而迷失自己。所以，我狠心地掐断了对她萌生的好感，并把她隔绝在了我的生活之外。

　　一切如我所愿，高三之后，我再没听到过席念菥的消息。

　　我按部就班地考上了理想的青城大学，渐渐地，我甚至近乎忘记了席念菥的样子。

　　可就在这个时候，席念菥又出现了。

　　她居然也考上了青大，我很意外，心里却暗暗高兴。

　　这是不是说明，我们也有可能成为一个世界的人呢？

　　席念菥一点都没变，偶尔犯傻，却傻得可爱。

　　在老师讲课的时候，她会时不时地瞄向我的侧脸，还怕被我发现，总是做贼似的缩回视线。

　　在上早课的时候，她会准时买好早饭，提前塞进我的桌洞里，在我默默收下之后偷偷地傻笑。

　　在我打篮球的时候，她会躲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却从来不会像其他围观的女生一样围上来给我送水。

　　这个样子的席念菥，让我很没有抵抗力。

　　终于，在她发现我受伤，顶着满头大汗给我买来冰棒的那一刻，我心里一直以来驻守着的高墙彻底土崩瓦解了。

　　我发现，不管过去多久，面对席念菥时心里那份压抑不住的悸动，依旧如此鲜活。

　　看到她傻乎乎的样子，我会控制不住地逗弄她。看到她可怜兮兮的样子，我会心软得一塌糊涂。

　　我大概是被缠在名为“席念菥”的情网之中了。这个网很脆弱，仿佛只要轻轻一扯就会断。

　　可我早已陷进去，不忍心挣脱了。

　　席念菥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有她在身边，即使什么都不做，只是看着她的笑容，都会觉得时间过得飞快。

　　我非常喜欢席念菥。

　　高中时期压在心里的那颗种子，时隔两三年，已然长成了参天大树。

　　这一次，我不想再错过了。

　　我想告诉席念菥，我所有的想法。

　　然而，边伯贤的出现，彻底打乱了我的计划。

　　我讨厌边伯贤的理由有三个。

　　其一，席念菥喜欢边伯贤。

　　只有我自己清楚，表面上假装的多平静，实际上嫉妒的就有多疯狂。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萌生想要杀人的冲动。

　　我到底哪里比不上边伯贤?

　　席念菥的眼光很有问题。

　　其二，边伯贤对席念菥出言不逊。

　　边伯贤居然拿别的女生跟席念菥比较，还跟他的未婚妻说席念菥的坏话。

　　真是欠揍。

　　其三，边伯贤话太多了。

　　他不厌其烦地跑来劝我上课，还一脸严肃地跟我说，席念菥根本不存在。

　　真的太荒唐了，我记挂了这么久的人怎么可能不存在呢……

　　……

　　可是，席念菥真的消失了……

　　没有任何痕迹，没有任何证据。

　　我找不到她了……

　　我只找到了席念菥年迈的奶奶，她说，席念菥在高中的时候就出车祸去世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一刻的心情，就好像心脏被一颗锋利的钉子刺穿了一般，火辣辣地疼过后，接着就是漫长的麻木。

　　该死，我怎么变得这么迟钝了呢？

　　以席念菥那样糟糕的英语水平根本不可能考上青大。再加上席念菥很多时候飘忽不定的眼神和含糊不清的话……

　　明明席念菥每分每秒都在诉说着真相，可我却如盲人一般，半点没有察觉。

　　我怎会变得如此愚蠢……

　　失去席念菥的日子，我越发行尸走肉般混着。我想过去陪她的，可又怕她还会回来，便只敢这样没日没夜地等。

　　同学和老师都说我疯了。

　　就当我是疯了吧，席念菥都不在了，正常地活着何尝不是一种煎熬。

　　某一天，酒吧认识的金钟仁给我留了一封信。

　　读过之后，我所有的疑惑全都解开了。

　　麻木了这么久，我再次尝到了心痛的滋味。之前的伤口一直都在，只是这一次，又被硬生生地撕裂了。

　　原来，我高中轻易放弃的那个女生，为了救我牺牲至此。

　　原来，我心心念念的女生，比我喜欢的还要卑微小心。

　　我何德何能，这辈子能遇到这样一个全世界最好的女生啊。

　　席念菥，你为我放弃了一个天堂，往后的人生里，我来许你一个天堂，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