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10.16 池喻手札

2015.10.16 小雨

听说无国界医生组织今天会派一批人来。

X国的军队伤亡严重，医护人员明显人手不够，我所在队伍的记者们甚至拿出自己带的必需品维持伤员的状况。

情况并不容乐观。

无国界医生组织全称独立人道医疗救援机构，听说这次调来的很多医生都是在志愿者，多半是在某个发达国家深造，为了凑学分或者纯体验才来到这里的。

我有些担心他们的专业能力，不过这也不是我能改变的事。X国目前处于无政府的混乱状态，一群类似于***的政权正在冲击仅有的国家安全防线。

我需要每时每刻对自己强调，我只是一名战地记者，不是救世主，也不是什么英雄，才能消解面对死亡的过度悲悯。

那些不论国家，不论民族，抛却血缘与偏见的无国界医生真的很伟大。我只是做好本职工作而已。

大概是中午的时候遇到了一位很特别的医生，他说他的名字叫顾渊。

我偶然采访到他，是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医学博士，他说他在读博期间因为私人问题暂时休学，出来散心。

于是加入了无国界医生组织，但也只是志愿者。

因为他强调了私人问题，我便没再多问。但是顾渊医生却自己说起来了。

“我有个妹妹，和池记者一样，也是战地记者。”他将浸湿汗水的额前刘海撸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我这才发现，他应该是十分好看的长相。

眼中有雾，眉目如松，面庞似玉，身量极高，说话低沉温和，很健谈。

只是出于寒暄，我微笑着接下他的话：“干我们这一行风险挺大的，你的妹妹很勇敢。”我在看见顾医生扯出笑容之前便觉得自己说话不妥。一般家庭如果有战地记者，那是一件让人担心而又骄傲的事情，可是我在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情感，起码这两种，是一点没有。

他只是望向临时搭建的伤员中心，迎着烈日当头骄阳似火，猛得喝下半瓶水，来掩饰皱起的眉头。

“我妹妹，去年去A国例行公事，遇到了地震和核泄漏，核辐射对人体的伤害是不可逆的。”

“我是全世界最好的医学院走出来的学生，但是我救不了我的妹妹。”

我知道核辐射对于人体的伤害，不会立刻死亡，但是人体组织会逐渐坏死病变，免疫系统逐步崩溃。从皮肤到骨骼，从骨骼到内脏，血从肛门中不受抑制地涌出，嘴巴里大口大口吐着自己的内脏，一步一步看着自己走向死亡。

我不知道说什么，他好像很难过，又好像不在乎。

“节哀”，“别难过”，“一路走好”……说什么都不再合适。

“我会对受访者的隐私进行保密。”我只能从我的角度安慰顾医生。

他突然就笑了，阳光洒进来，无从描述他的神态。

“我妹妹早就放弃治疗了，她在走之前和我说，我应该去救更多囿于战争的人，她还说，她想看看X国的雪山上是不是真的有狐狸。”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可能我们都是中国人吧，在X国满天硝烟中唯一的中国人。

“那我们下次去看看，雪山上是不是真的有狐狸。”这个纬度高于地中海，常年属温带海洋性气候的国家，饶是阿尔贝斯山脉纵横，海拔也远达不到雪狐栖息繁衍的条件。但凡是有一点常识的成年人，都不会说出这样的蠢话。

可是顾医生愿意相信，我也愿意相信。

军营里正在同时进行两台手术，顾医生是刚下手术台休息的，我看见他的衣服上还有未处理的血渍，不过已经风干。

每次来到前线战争，看见前来的医护人员，不论是无国界医生组织还是维和部队的支援者，我总会担心这其中新来的志愿者会不会不能承受亲历生与死的压力。

不过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因为当枪林弹雨在面颊旁呼啸而过，头顶是连天的炸弹，枪支弹药随处可见，断肢残臂映满眼帘，昨天还在谈笑风生的战友，明天可能就是一具枯骨。

没有人能过轻松面对这一切。

不论军人，医生，还是记者，来这里的人都想救人。

这世界上多的是画地为牢的芸芸众生，人生纵百年惶惶，却故步自封于道德囚笼之中，我想这才是生命不能承受之轻吧。

作者“池喻手札”是《半截遗稿》的第二个视角，这本小说我会用顾渊视角和池喻遗稿来展开全部的情节。

作者两个视角的风格也不相同，顾渊视角偏向于正常小说的叙述方式，而池喻手札作为一名战地记者的日记，采用电报式的简洁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