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Prologue

“姐姐，无论你信还是不信我，我都必须和你说一个故事。”

病房里异常寂静，地板上血迹斑斑，几个死去的杀手死不瞑目的倒在地上，还有破碎落地的吊瓶和洒了一地的药水药片；玻璃窗户的一部分被炸飞了，碴子散落在地。就在这样的寂静中，楚晚宁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陈琳。

“我带着前几世的记忆，绝大部分都是在民国年间，其中可能会有一些变化，但大体上仍然一致。而且每一世我的身边都有你的存在，大部分的时候你的结局很好，只有几世……尤其是第一世，你是被叶宇飞亲自击毙的。”

“如果当时你没有出现在那里，这件事还真的是有可能。”陈琳不认为自己会死得那么凄惨，虽然她曾经做好了被日本人抓住后必死的心理准备。

“那不是一个假设结果，是我的真实回忆。”楚晚宁静静的说着。

听到楚晚宁清晰的吐出这句话，陈琳沉着脸，楚晚宁被这次刺杀吓傻了吗？回忆，楚晚宁的回忆中有她的死亡，难道说她现在是个鬼魂，还是她死而复生。

“是我几百年以前的回忆。”楚晚宁继续道。

“又是几百年。”陈琳不喜欢这个话题，每次楚晚宁提到这个就会让她不悦。几百年，她并非第一次听楚晚宁提到这个数字，她简直要以为楚晚宁真的是得了苏陌叶口中的妄想症了。

“姐姐，你究竟是真的没感觉，还是害怕。”楚晚宁的目光虽然虚弱，但是却带着前所未有的犀利，看透了陈琳内心的恐惧。

也许是周围太安静了，让陈琳清晰的听到了自己耳里的嗡鸣声。在成为“孤芳”后陈琳最不喜的事情就是被别人看透她的伪装，哪怕是自己的战友，而此刻楚晚宁恰好就触碰到了这个禁区。

“我需要害怕吗？”陈琳冷漠的说着。

“那就来看看啊，如果你不怕的话。”

“如果你真这么想让我知道的话。”

有时候勇气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人们总是会在某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机缘下做出一些自己平常绝对不会做的。楚晚宁看着陈琳，在她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目光中，缓缓的摘下左耳耳垂上的六瓣梅花样式的耳钉，将它还原成魔杖，先是一个忽略咒，然后就是无声无息，而另一只手上也凭空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空瓶子。

“那么就如你所愿。”他仍然盯着陈琳的眼睛，将魔杖尖抵在太阳穴上，然后拿开了。杖尖带出一缕长长的银丝般的记忆。它越拉越长，终于断了，银光闪闪地在杖尖上飘荡。楚晚宁把它放进瓶中，银丝卷了起来，继而展开了，像气体一样盘旋着，他用颤抖的手塞紧瓶盖。

“我有一个冥想盆，就放在家里，我们回家看。”

楚晚宁说到做到，一回到家就将冥想盆找了出来，把瓶里的东西倒了进去。

“现在，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记忆在旋转，银白色，形状奇异，陈琳顺从地俯身到冥想盆上，一头扎了进去。

在时空的不断迁移中，两人的立场在此刻调换了，楚晚宁曾经从陈琳那里得知了他的记忆，现在，他终于有机会把这记忆连本带利的还回去了，附上他的痛苦，他的遗恨，他N世人生的苍凉和寂寥。

楚晚宁知道世界上也许本就不存在什么公平，可是就算是奢求，他也希望陈琳能对他公平一点。他对陈琳的感情实在太复杂，也许早就超越了纯粹的爱情或任何一种感情，它是由无数矛盾对立的感情纠结在一起组成的整体，他怨恨陈琳，可是每当他怨恨的时候，陈琳死亡的那幕就会涌上心头；他感激陈琳，可是每当他感激的时候，陈琳对他的不公就会缠绕心间；他尝试去接受陈琳，可是每当他就要说服自己的时候，脑海中就会有一道声音跳出来告诉他，陈琳从来没有真正的看过他一眼，哪怕，就一眼很痛苦，没有办法阻止愧疚，没有办法不去憎恨，更没有办法停止那日复一日的思念，如针刺从指尖逐渐蔓延至心间，缓缓抽空他赖以生存的空气，直到窒息。

他的确是有错，可是陈琳就全对吗？陈琳从来没有问过他，是否需要从那场无爱婚姻中的责任和义务解脱出来，他的存在从来都只是陈琳对叶宇飞的报复，可是他是一个完整的人啊！不是代替另一个人的出气筒。如果可以回答，他要告诉陈琳，那个他压在心底几百年，早已生锈腐烂的执念。

那就是你给的，从来都不是我想要的。

陈琳阅览了楚晚宁的记忆，如此一来，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失去了支撑的力量，缓缓的坠落沉在池底，身体被柔波包围，滚烫的泪融在温热的水中，找不到丝毫痕迹。就在陈琳以为自己就快要窒息而死的时候，一股力量骤然将她抽离水面，空气重新回到了肺中，她靠在楚晚宁胸膛上剧烈的咳嗽着，仿佛要将内脏都咳出来一样。

静默，令人恐惧的静默。陈琳只是用那种一如既往的深邃目光看着楚晚宁，漠然的面孔掩藏了所有情绪，令人找不到一丝线索。可是那只是一种伪装罢了，没人知道陈琳此刻的心情，用任何语言都无法形容。

陈琳用尽了所有的力量才克制住自己落荒而逃的冲动，震惊，除了这个以外她再也无法做出任何其他的反应。谁来告诉她，她究竟看到了什么？那是她自己，却不是她熟知的自己，那是她的本应面对的未来，可是她现在却偏离了轨道。这一切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但是令她震惊的却不仅仅是这个，还有楚晚宁——不，应该是白有苏——对她感情的升华，自男女相悦而起，却最终超越男女之情。一种被人彻底窥探的愤怒蔓延开来。在那个白有苏早早死去的那一世，她被日军抓住，叶宇飞却没能亲手杀死她。致使她遭受了日本人的非人折磨和凌辱，甚至失去了做母亲的权利。那些是她藏在心中最羞耻的秘密！而楚晚宁竟然都已经知道得那样详尽了，他甚至知道那些畜生用什么嘴脸在折磨她，而她是多么的无力，只能匍匐在他们脚下任人虐待糟蹋！

“你同情我？”陈琳平静无波的嗓音划过楚晚宁的耳畔，当中暗潮汹涌。

楚晚宁纠紧眉头，不住的摇头，眼泪从面颊一直落到唇角，口中尝到了咸涩的味道。怎么还是不明白呢！同情！同情会让他第一世死后痛苦了整整十五年吗！

“那为什么？”陈琳问着，令她的愤怒的也不仅仅是被人窥探的不悦，还有更多，而那竟然不是针对楚晚宁的，是针对她自己的！

这就是楚晚宁所有的回忆吗，难以置信，但却是真的！楚晚宁如同她曾经的猜测一般，过早地夭折，两个人可以说是再无交集。她被戴笠营救出狱，成了一个残忍冷血的刽子手；叶宇飞，那个在戴笠口中已经殉国的人，成了中共地下党的骨干，再见面时昔日恋人不得已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绝望，憎恨，一刀两断，直到，成都解放的那一天，她死了，终于被叶宇飞打死了，结束了自己悲惨的一生。

她感觉到了楚晚宁所有的情感，对她的情感。刚开始的一见钟情再见倾心，看着她被折磨对日本人的那种深刻到骨髓的憎恨，十余年的愤怒不甘，得知自己错手杀妻后的震惊和懊悔，无数日夜的追忆和怀念。那越来越深的执着纠缠在一起，剪不断，也理不清，直到生命终结的那天，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为什么？”陈琳抱紧了楚晚宁，沉重的情感压得她喘不过气。为什么要选择她？既然这样痛苦为什么还不放弃？她不是个好人，她甚至可以想像那一个自己将她所经历的一切楚晚宁的时候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忿恨、不甘或许还有更多，但是绝对不是为了楚晚宁好。

“你不知道吗？你没有感觉到吗？”楚晚宁哽咽的说着，聆听陈琳急促的心跳声，起码他知道了，这个女人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冷静，那些记忆对于陈琳来说并不是毫无意义的。这场戏中，投入的不只是他一个人。

楚晚宁的问题答案不言而喻，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同情也好，悔恨也罢，楚晚宁在那无数个怨恨雨不敢交织的日夜中，彻彻底底的爱上了陈琳，仔细的回想着当年两人相处的每一个细节，尝试着从那些寡淡到令人抓狂的话语中找寻关心的含义，从隐晦的肢体动作中发现守护的痕迹。泪水依然在流着，楚晚宁无法阻止，只能纠紧了陈琳的衣襟，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濒死一般的抽噎声回荡在房间里。

陈琳无言以对，在此刻，任何语言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楚晚宁知道她的一切，而现在，她也知道了楚晚宁的一切。

“别哭了，自称活了几辈子了竟然还像个孩子一样，你是装小孩装得太入戏了吗。”陈琳虽然是一个贴心温柔的人，可是这声音听起来却还是冷不冷热不热的，反倒不伦不类。

楚晚宁抬起头，对上陈琳的双眼，她这是接受他了吗？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了，至少在这辈子你活下来了，我也没有落在日本人的手里经历那些惨痛的折磨。”陈琳的手掌附上楚晚宁的脸颊，指腹轻轻擦去了楚晚宁脸上的泪水。

楚晚宁咬住下唇，止不住扬起嘴角，微微的笑着。闭上双眼，嗅着陈琳身上淡淡的香味。

陈琳想了很久方才开口道：“阿宁，我想你应该了解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曾经是一名军统特务，如果没有你的事情，恐怕我现在依然是，我从来没有后悔过追随戴笠，戴雨农在我心目中是一个优秀的领导者。同样，我也不后悔背叛他，因为他我和我爱的人生生错过了。”陈琳淡漠的说着，她唯一后悔的就是没有听叶宇飞的话另想办法除掉高野次郎，并亲自上阵实施美人计。可能有人觉得她加入CCP是幡然醒悟，回归正途。可是只有她知道，迄今为止，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报答面前这个人的救命之恩罢了。而现在，她的立场依然没有改变也永远不会改变。她不是圣人，戴笠显然知道叶宇飞还活着，正如楚晚宁记忆中那个何琳曾经的话，她向戴笠打听过叶宇飞的下落，可是却被戴笠告知他已经殉国；而戴笠对叶宇飞也是同样的回答。既然你将我当成棋子，我又何必对你忠诚？

“你可以说我自私自利，可是你把这些都告诉了我，想过后果没有？”

“在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楚晚宁倒是很大气地说了句，他看陈琳那么严肃的表情不由得笑了。

然后，历经了人生起起伏伏，大风大浪的陈琳彻底被“醍醐灌顶”，新世界的大门在她眼前被彻底打开了。

陈琳并没有再说什么了，她表示想静静，别问她静静是谁。

正所谓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楚晚宁虽然高烧刚愈又被戴笠的刺杀刺激得魔力暴动，身体被糟蹋得不得不休养了一周才重新回到课堂上，但是他和陈琳的关系一下子突飞猛进，真正开始蜜里调油的生活。

陈琳知道了楚晚宁的全部记忆之后决定釜底抽薪，这可就辛苦了楚晚宁，他辞了职，每天要变成阿尼玛格斯白猫的形态和陈琳一起出门上班，给那些在原本历史上死去的人施假死咒，这些假死咒可以帮助他们在新中国成立时就存活下来。

这一次绝对不会再有人白白牺牲。

命运，开始慢慢地走向了另一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