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上起来,我喝了点粥。我当然不会真的每天都大鱼大肉了,我自己也知道这样对身体不好。扬言要每天大鱼大肉主要是因为真的馋疯了。
我把碗往桌上一放,擦了擦嘴,应福遥领着苏幕遮进来了。她真叫苏幕遮,名还挺有文化的。
但是我现在看见她还是有点害怕,好在她今天神色如常,乐颠颠地给我行礼。应福遥说我不讲究这个,告诉她以后私底下见到我就不用行礼了。她也笑着点头。我注意到她俩头上各戴着一支点翠。
应福遥跟我拉了会家常,又说:“今天天气不错,姐姐要不要去奉天楼走走,为国祈福?”
…祈福?我想说等君竹废物到治不好国需要寄望于鬼神的时候再去祈福。但是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口。我说无罪,她们听了就是僭越了。既然应福遥主动提出来,就当散步吧。
我们三个人慢悠悠地往奉天楼走,一路上遇到的人都对我和苏幕遮指指点点,说苏幕遮不知道撞了什么大运,被君贵妃罚跪完往长生殿跑了一趟,居然就直接升到婕妤了,绝无仅有。以往就是怀了龙嗣,也没有这么快升位的。
……别的不说,光是她一哭哭半个时辰的本事,也算绝活了,没辱没了这个晋位速度。我最怕小孩哭,没完没了。
到了奉天楼,应福遥和苏幕遮都跪在蒲团上闭眼默念愿望。我看着金碧辉煌巧夺天工仿佛已经天下太平的神像,心里想的却是北境。我立了片刻,叹口气跪下,就当给君竹讨个吉利吧。
祈福完毕,却听见一清泠女声,煞是悦耳。苏幕遮探头探脑地往声音来源的方向瞅,只见一身材瘦削气质脱俗的女司祝正吩咐着祭祀所用的礼器各物该如何安置。
柔柔弱弱的,好像风一吹就倒。
苏幕遮“咦”了一声,拉拉应福遥的衣袖问:“福遥姐姐,你见过她吗?”
应福遥笑着摇头:“没见过,这身装扮应该是奉天楼的人。看着是个很有福气的姑娘呀。”
我不懂面相,也不知道她们怎么能靠脸看出这人有没有福气。能在奉天楼待着的也未必就有福气,尤其是奸商匀褚,利用掌祀身份牟利,甚至算一次命就得五十两银子,谁有那个闲钱。让赵公公美言几句这种立竿见影的交易都只需要二十两。
“姐姐,姐姐?”应福遥轻轻推我,我才发现我刚才一直在发呆,那个女司祝已经不见了。
应福遥把苏幕遮送了回去,说她还有事要做,不能陪我待着了。我也没细问,小孩长大了是该有自己的小秘密了,刨根问底没有必要。
应福遥那边的宫女晚上给我送了饭,是熘肝尖和炒青椒,不是纯肉,生气。
那宫女说应福遥先是急急忙忙地回去然后又急急忙忙地出去,然后急急忙忙地回来做了饭急急忙忙地吃了两口又急急忙忙地出去了,不知道去哪,也不带人。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的日常一直以应福遥来找我去奉天楼祈福,祈福过后应福遥做饭,我们两个一起吃完,她告辞离开急急忙忙地不知道去哪为基础循环往复,偶尔还有跑来蹭饭的秦某和苏某,这俩祖宗吃不着饭就赖着不走,我拿她俩一点办法都没有。
人一旦习惯了某种规律,就难以突然停止。应福遥忽然说她有事不能去祈福的那天,我看着空无一人的寝殿,还是决定出去祈福。
不过应福遥怕我孤单,特意让苏幕遮陪我一起去。这样一来路上她叽叽喳喳地说话,两个人走着也不闷。
但是我们在奉天楼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孝才人名叫杨朝歌——这是苏幕遮告诉我的。杨朝歌前几天晋为美人了。
杨朝歌还是一身白衣。在宫中穿白的已经是大不敬了,说的难听一点,这是公然诅咒皇帝和太后。我一开始觉得她很蠢,但是今天一见,好像又并不是这样。
她头上除了一支点翠外,还插了两根白玉钗。如果只是这样倒也可以归为她在故意凹造型,但离的近了,我发现她鬓上还戴着一朵小小的,白色的梅花。
她是真的在戴孝。
但这又说不通了。如果她选秀前就正在守孝,那她根本不用进宫。君国在这方面还是有人情味的,你不能要求一个刚失去父亲或者失去母亲的人进宫讨好皇帝。
那就只能是她进宫后父母才去世,可是这也不可能。杨朝歌父亲前两天刚升到四品,虽然和纳兰大人谢老将军这种心腹老臣比起来不够看,但也不是家里死了要紧的人可以轻轻揭过的。如果他们家真的死了什么要紧的长辈,君竹还得宽慰几句,并允许忧归,那他多少得跟我提到几句。
可是完全没有。杨朝歌家里一点事都没有,甚至因她爹升官喜气洋洋的。
她在给谁戴孝?
杨朝歌看见我和苏幕遮,向我们行礼。她脸上少了那种傲慢的神情,倒真显出几分清冷美人的意味了。我略一颔首,与她寒暄了两句:“想不到孝美人也来奉天楼祈福,倒是巧了。”
杨朝歌垂着双眼微笑,我看得出她的笑容出自真心。她说:“天冷,君贵妃记得多添衣服。苏婕妤一冻着就发烧,到时候该说胡话了。”
……?
这让我有点看不懂了。苏幕遮确实不止一次跟我说过杨朝歌人很好,但我对她的印象停留在“以色侍君”上,因此不太待见她,也就先入为主地认为她和苏幕遮关系好只是苏幕遮一厢情愿。
然而今天一看,她们两个的关系的确很好。
我认真打量她的神情,可她说完这句话就告辞离开了。
她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我直觉认为这和她戴孝有关系。
带着对八卦的好奇,我向苏幕遮提出疑问,平时一直心直口快的苏幕遮却一反常态,露出了和杨朝歌差不多的表情。她犹豫着说:“我不能擅自和别人说的,一定得是她愿意主动告诉别人。”
……如果要她愿意跟我说,那大概得等我和她关系好一点。可我们的关系非常一般。
杨朝歌很明显不是苏幕遮这类型的,也不指望应福遥跟她说几句话她就心门大开。我想打听个八卦还要去当交际花吗,真是让人头疼。
还是从苏幕遮身上下手吧。
我假装尊重她的想法开始转移话题:“好吧。那你和杨朝歌是什么关系呢?进宫前就认识吗?”
苏幕遮拍拍胸脯:“闺中密友!情同姐妹!青梅青梅!”
“那你们一定很关心对方吧?”
“当然!你看她刚才表面上让你多添衣服,但实际上说我冻着了会发烧,是在让你关照我多穿点!”
“那她对你真好啊,你也希望她能开心吧?”
“那肯定的啊!”
我连哄带蒙:“但她现在有苦恼吧?而且她还不愿意和别人说。憋着对她也没有好处的,你告诉我,我还能帮帮她。”
苏幕遮警惕起来:“那不行,熹微姐我有原则的!说了要保密就不能告诉别人!”
……
我直接撕破脸皮:“熊孩子吃里扒外!当姐的饭都是白给你吃的?!你不告诉我也行,你和杨朝歌不是关系好吗?给我速度想办法拉进我们的距离!”
苏幕遮:“你怎么突然就仗势欺人起来了!我有原则!而且饭都是福遥姐做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掐着她的两边腮帮子威胁:“少废话,她是我妹妹,她还能不听我的?!我说不给你吃,你能怎么样?!”
苏幕遮满脸都是“没想到你是这种人”,看来她的确有所顾忌了。
她朝我龇牙,气呼呼地说:“我答应我答应!!你别想让我吃不上饭!我吃不上饭我会死的!”
熊孩子谁怕你的威胁——我勾起嘴角:“成交。”
“不过我先说好我不保证她会喜欢你!”
“那没关系,感情可以培养。”
培养感情。在我和应福遥的家乡,最好的培养感情方式就是一起吃饭。
“如果我请她来长生殿一起吃饭她会来吗?”我诚恳地询问。
苏幕遮诚实地回答:“不会。”
……
“那你去找她来长生殿吃饭她会来吗?”
苏幕遮得意地拍拍胸脯:“那必然会来啊。”
……
有点想打她怎么办呢。这孩子一直这么烦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