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临江仙 1

子夜，东街灯火皆熄了，无论是喧闹的赌桌，不息的歌楼，也会有星火微弱的时刻。

　　唯有这一家，不曾打烊。

　　京城有许多名店，有因为店主貌美而出名的豆腐铺子，有因为哪户大人家常在这儿做衣裳故店内商品皆价格不菲的锦帛铺，也有皇帝都偷偷溜去玩过的酒楼。而这家门外没有招牌的店，说它有名，却也是一家连邻国君王都知道的店；说它冷清，一日下来确实也不见有人进出，老板也不出来招揽客人。只是半挂着帘子，敞着大门。

　　街坊里有传闻，这是一家只有神仙光临的地方；也有人说，这是给妖怪开的，所以知道店名的只有妖怪了。何出此言？因为自然有人怀着好奇去店里看过，店里装饰华丽非凡，熏香浓重却不呛人，只是光线奇暗，没有烛火。货架上什么都没有，近看，一尘不染。

　　怪哉。

　　至于掌柜的？有人说是一个白衣翩翩的男子，或曰，是一个白裙的女妖怪。总而言之，这么你一言我一语也没人再去探秘。行人路过此处，步伐都会不自觉加快。

　　噢，对了。去过的人对于掌柜的印象还有一处为奇。称那店主往往背对来人，怔怔的看着墙上的一幅画。那画的内容也不是固定的，却又似无意变换。当来人前脚踏进门坎，店主便会开口：“欢迎客官。”此后便不会再说话。若来人问问题，店主会如一回答。当问第四个问题时，店主便会说：“对不起，这位客官。你今生的机会用尽了。”

　　声音冰冷彻心，令人生寒。

　　万籁俱寂，一声轻柔的问候毫无征兆地打破静夜。“久等，我来了。”

　　一个身着黑衣的少年站在奇店门前。

　　仿佛是几个世纪都没挪屁股的白衣掌柜转过头，“觞？”少年摘下披风，语调里听不出情感：“若这么叫我方便你记忆，我也没什么异议。”白衣掌柜似乎是笑了，“汝诚乃瑶觞。”少年轻轻叹了口气，又不像是在不满掌柜给自己起的外号。“是也，在下乃瑶觞。”白衣掌柜倾了倾身子，“昨日那人也是汝？”“是也。”

　　少年熟门熟路地找到店里挂衣物的地方，挂好披风，上前扶起掌柜。掌柜的面露歉意：“汝知道……千年前还是百年前有一个人同你一般。多疑请不要怪我。”“是也，你与我说了数十次了……”“请不要腻烦。”

　　月光从门帘的缝隙钻入，照在白衣掌柜脸上。少年一愣，仿佛第一次看到这张脸：白皙的脸透露着苍白，脸上的曲线柔和却不失英气。眉宇似乎有淡红的印记，似笑非笑的嘴角淡淡的藏在两颊之间。不曾画，却似神来之笔。半闭的双眼清澈深邃，不仔细看就会以为掌柜的才十几岁。平静的眉毛似乎在传递着“我很正直哦”的误导。

　　好一张惊世骇俗却又波澜不惊的脸。

　　少年的表情变得柔和：“东家，小生来晚了，真是抱歉。一天下来可还自在？”白衣掌柜伸了伸懒腰，慵懒地开口：“何也，突然就叫我东家，自称也变了。”少年的表情依然是平淡的：“自是为了哄东家开心。”白衣掌柜满意地点了点头，缓缓站起：“哎……那么作为回礼，我姑且承认自己还记得你的名字吧。”“每日都要闹上一闹才肯承认吗，东家。”

　　白衣掌柜在店里踱步，最后在画前面站定，“你的姓名……我自是记得的，只恐……”掌柜的神情忧伤的转过身，“我记不得自己的名字了。”

　　少年摸了摸下巴，带着稚气的好看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期待：“不如让小生为东家暂取一个姓名？”掌柜的愣了愣，半晌开口：“善。”

　　“只是不知掌柜的是女儿家还是……”“这不重要吧。”掌柜的皱了皱眉头，打断了少年。

　　少年双臂环胸，“好吧，那就……”

　　少年环顾四周，静静地听了听夏夜的声音。

　　“不如……叫曲秀才？”

　　掌柜的阴沉下脸：“那是酒名。”

　　“东家莫急，小生只是觉得东家是个逍遥无挂之人，却有似沉醉于世，恍若……”少年顿了顿，再次瞥了一眼掌柜的脸。“美酒一般。”

　　掌柜的望着少年背后的哪里发呆。

　　少年撇了撇嘴，又道“东家若不满意，小生另想便是。”

　　“善。”

　　“……”少年神情严肃，却再自然不过。

　　“珝，如何？”

　　“姓什么？”

　　“东家自便。”

　　珝掌柜的歪了歪头，片刻后：“善！

　　“今日懒得用脑子，日后再议！”

　　“……”少年一脸黑线地看着珝掌柜的，害得我要说的正事都忘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