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问到了江瑶瑶在新加坡同事的电话。我打了个一个国际长途过去，请他在当地确认一下。会不会搞错了,瑶瑶她没事?
一连等了几天，他都没给我回消息。
这期间,我妈摔了一跤,进了医院需要做手术。
我忙了起来,公司、医院、家,三头跑。
想起来的时候发现，已经连续好多天没给瑶瑶发微信了。
我坐我妈病床边，掏出手机刚要打字，突然想到一个计划。
瑶瑶很在意我妈，要是她真的还活着，得知我妈病了，那肯定会忍不住来看婆婆的。
这样我躲在暗处,守株待免就好了。
想到这里,我稍微夸大了一点我妈的病情,编了条信息发过去。
发完我就告诉我妈,我先去公司,有事打我电话。
我出了医院,直奔对面一座居民楼。二楼的视野非常清晰,刚好能看清医院进进出出的人。我站过道上,监视对面的状况。
医院门口突然有个影子一闪而过。已经是傍晚了,那个影子不太清楚。
但我太熟悉了,绝对不会认错的。
那是瑶瑶!
我拼命追过去,下楼梯,过马路,上楼梯。走廊尽头最后一间,我妈的病房,瑶瑶走了进去。不会错的,一定不会错的!
这一次，我不会再丢掉你了。
我冲过去，差点撞倒一个提着挂水瓶的病人。我跑到门口，直接推开门进去。我妈靠在床上看着手机。病房里除了她之外，根本没有其他人。
瑶瑶不见了。
我问我妈,刚才有没有看到人进来?我妈摇头说,就看到我一个人进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难道说我又看错了?
我闭上眼睛,把刚才的画面在脑中过了一遍。
瑶瑶侧身的影子,一闪而过,进了病房。
我一定没看错。
怎么会进了门就突然消失不见呢?
难道说她回来了,但并不是以活人的方式?
医院走廊很幽暗,病房里却是亮的,还有一抹落日夕照。
听说鬼魂是不能见阳光的,她会不会是在见到阳光的那一刻消失了。
我没想过人死后会不会有灵魂的问题，但这一刻，我迫切地想得到一个答案。
这时候电话来了,是瑶瑶的那个同事。他告诉我,ZN501航班客机坠毁,乘客中的确有瑶瑶的名字。当地的领事馆也出具了死亡证明。总而言之,瑶瑶确实已经不在了。
情绪大起大落,我有点崩溃了。
我妈问我怎么回事,我心里承受不住,把最近发生的事一股脑说了出来。
我妈想了想,说要不然还是找秋婆给看看。
我很诧异，我知道我妈妈是从不信这些的。不知道是不是看我精神状态实在不好，她这一次坚定地要我去看看。
秋婆是镇子上一个算命的。
据说挺准,十里八乡都来找她,靠着算命已经盖起小洋楼了。
我妈拎了很多东西,带着我一起过去找秋婆。
作为受过教育的人,我将信将疑,但按捺不住有点好奇。
去了之后,有点失望,就是河边上普通的小平房。
门口聚了几个人,看着里面还有病人。我们排了一会儿队就进去了。
房子昏暗,旁边放着一个巨大的佛龛。一个老太太在堂屋当中坐着,干巴瘦,眼神浑浊,看着有点疹人。
我们进来她也没说话。我妈把东西放到一边,然后坐下来跟秋婆讲了讲我们的情况。
秋婆问我们来是想问什么。
我妈示意我说。我就说,前几天我好像见着我妻子了,我就想知道那个是不是她。
秋婆抿了口茶,打开旁边一个木匣子,从里面取出一只白信封,又给推过来一张信纸、一支笔。
秋婆说,想说什么就写在纸上,你妻子能收到。
我拿起笔写了一句:
|瑶瑶,我在医院看到的到底是不是你？|
写完我折起来放到信封里。这是写贺卡用的那种上开口信封。
秋婆递给我一瓶胶水。我小心翼翼把信封开口给封住了,摆到桌上。秋婆点点头,盯着信封嘴里默默咒。不一会,她缓缓睁开眼,拿出一把小剪刀放到信封上。
“剪开看看吧。”
里面除了我写的字条还能有什么?
我剪开信封侧面,取出里面的纸条打开。
|是我|
是瑶瑶的字迹。
隔了这么久,她终于回我信息了。
我攥着这张纸条,怎么也不愿意放手,随即有些后悔,早知道多问她点问题了。
“我能和她说说话吗?”我壮着胆子问秋婆。
秋婆微微叹了口气,点点头。
消耗太大,她需要准备一下。
过了一会儿,有个年轻人招呼我们进里屋,说师傅准备好了。
我看了我妈一眼,我妈推了我一把,说你自己去，想跟她说什么就说。
有什么话都说出来,不要憋着。
我独自进了屋,里面烟火缭绕的,我一连咳嗽了几下。
屋子当中摆了一个香炉。靠近我这边放了一软垫,秋婆正盘腿坐在香炉对面。
我吓了一跳,她脑袋怎么大了一圈?
细细一看,她戴着一个面具,有点像是木头人脸面具。
我在软垫上坐下来,盯着秋婆,很茫然。
然后，我们就这样对坐着，聊起天。
聊起了我的小时候，聊起了她的小时候，聊起了我们的家，…我们一直聊，好像把这辈子该聊的话都聊完了。
记忆当中，我们从来没有这么好好聊过。
“你欠我一个媳妇。”
我对她说。
她笑了笑，沉默。
她说……
“以后我就不回来了，你要照顾好妈。”
我突然就想到，那天晚上吃饭时，她说公司外派员工，然后试探性地问我：
“你说我申请吗？”
“能不走吗？”我脱口而出。
香炉对面久久沉默。
我不想为难她，于是改口说：
“那我还能继续给你发微信吗？”
“能。”
“发了你能看见吗？”
“有可能吧，但是我不会回的。”
“没事，这就够了。”
我攥着她的字条出门，重新开始生活。
我几乎每天都会给她发微信。
【瑶瑶，妈的手术很顺利，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家楼下，你最喜欢的那个板面店关门了……】
【今天我自己尝试做了板面，你一定不喜欢吃……太难吃了。】
【我下班从另一条路回家看见了一个新的板面店，进去发现就是原来那家，真好。】
【妈状态不太好，我已经请长假了，这一次不是诈你。】
【下午四点十二，妈在医院走了。去找你了。你说让我好好照顾妈，现在换你好好照顾她。】
……
就这样，我一直给她发消息。
好像我生命中的每个时刻，她都没有缺席。
她没说谎,再也没回过我,也没出现过[对方正在输入… …J
后来,我跟一个朋友聊起了整件事。聊完我就觉得他表情不对,我问他他只说没事。
肯定有问题。
我一再追问他，他才吞吞吐吐地说，其他事说不准，秋婆向我展示的写信和对话，用常用的魔术手法就可以办到。这种手法经常被算命的用来骗人。
先说写信的事。方法很简单，每个人都能做到。那个信封不是普通信封,是双层的。我写去的纸条塞进了其中一层里面,然后我封好信封。这时候,秋婆给我剪刀让我剪开信。于是,我很自然地剪开信封侧面的窄边,拿出了瑶瑶的回信。
这是因为,我剪开的是另一层信封。那封所谓的回信,也是事先准备好放在里面的。朋友怕我不懂,还现场演示了一遍,确实跟当时秋婆造成的效果一样。
我有点傻眼,我是被骗了?
那秋婆能用瑶瑶的声音说话是怎么回事呢?
朋友猜想,问题出在那个面具上。简单说,那个面具比较像一个蓝牙音箱,所以可以传出来别人的声音,但又像是秋婆说出来的。
不少所谓的灵魂附体都是用这种骗术。
我想了想,声音颤抖,问朋友: “信封里的字迹是瑶瑶的,当时和我聊天的声音也是她的。”
“如果你的猜想正确,是不是说,瑶瑶当时就在现场,我的的确确就是在和她聊天。”
朋友点点头。
我崩溃了。
我手颤抖,掏出手机,翻到她的微信,发了条信息: “瑶瑶，你还在吗?”
没有回复。
回家的车上,我反反复复想。
想不通为什么瑶瑶要这么做。
她当时还活着。
在我给她发微信的时候,她活着。
在我又一次住院的时候,她活着。
在我告诉她我妈生病的时候,她活着。
在我去找算命的想见她的时候,她活着。
那她为什么不肯出来见我呢。
我想不通。
我更想不通,为什么一切证据都显示她已经去世了呢。
我凭着记忆找到了秋婆家，想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但她的家人告诉我，秋婆两年前去世了。
线索就此终断。
我很失望地往家走。
回到家门口,手握钥匙,我犹豫着。
推开这扇门,会不会瑶瑶已经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系着围裙,做了一桌热腾腾的饭等着我回家。
如果我不开门,那这种可能就一直存在不是吗?
但我还是推开了门。
房子里空荡荡的。
我在家里住了几天,突然决定把房子卖掉。
这里虽然充满回忆,但是已经没有爱人了。
这么决定之后,我就联系了镇子上的房产中介。中间又是好一番折腾，略过不说。最后总算成交了。
我收拾着东西,翻出了几张和瑶瑶的合影。
还好虽然是契约婚姻我们也照了婚纱照。
突然有人敲门，我开了门，是一件快递。
是一封信。
是瑶瑶的字迹。
我的手颤抖着，打开信纸：
毛毛，时间过去了这么久，我觉得你应该能完全接受了。那不如把这件事告诉你，好让你也不要一直惦记着。
我现在正在医院的病房里给你写信。
或许你已经猜到了，飞机失事那次我没死。因为我根本不在那架飞机上。
我在新加坡工作的时候，做了一次体检。体检报告出来后，医生通知我去医院，很快确诊，胰腺癌晚期。医生建议我尽快回家看看,治疗已经没太大作用了。
我大概只剩下三个月左右时间吧。
于是，我买了机票回家，死前无论如何我都要见见你。但老天爷对我开了一个大玩笑，就在检票之后，我突然病发昏迷。
醒来后已经是第三天了。这时，我才得知那架飞机没开几分钟就失事了，飞机上所有人都丧生了。
我竟然因为一个迟早要弄死我的东西，暂时躲过了死亡。想想也真是荒唐。不过更荒唐的是，工作人员将我的名字放到了死亡名单当中。
等我活着回到国内，你却以为我已经死了。
那时我已经回到了家，和你的妈妈一起等着你回来。听她说你这几天，是怎么在悲痛中度过的。我心如刀绞。
不过现在好了，我平安回家了。
这时，我收到了你的微信，你向我分享你的生活……
看着看着，我迟疑了。你已经开始接受我的离开了。
你已经花了那么大力气，那么努力地去接受我的离世。
难道我还要让你在三个月以后,再一次去经历我的死亡吗?难道我要让你看着我一点点消瘦,皮包骨头,像骷髅一样躺在床上吗?
你又要花多钱大的力气才能熬过去呀。
对天下所有的丈夫来说，妻子死一次就足够了。
哦对了，我也真的很幸福，在我生命最后的阶段，成为了你的爱人。
我做了一个决定，在你的生命中彻底消失掉，就像死人一样。
我请求妈帮我这个忙，刚开始她不解，但禁不住我再三恳求。
几乎是在你回家的前一刻，我从家里逃走了。
然后，我就像鬼魂一样生活着。
那天晚上看到你给我发的信息，你说自己撑不下去,想来找我。
我的心揪住了，立刻就打一段文字，按下发送键之前停住了。我忘记了自己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于是，我又把这段文字全部删掉。
但我放心不下你。
看到妈住院的微信，我确实是急了，不管不顾就过去了。见到咱妈后，我立刻就知道被你骗了。
幸好我反应快，躲到了床底下。嘿嘿，还是我棋高一招吧！
不过我也给你吓得不轻。我想着也不能一直这样吧，这件事必须得有个了结，再加上我也有些话想对你亲口说。于是，我们就去找秋婆帮忙，和她一起串通好了来骗你。
怎么样？见到我显灵，是不是吓了一跳?
经过这么一下，你总算是消停了。我每天都会读你写给我的信息,每一条都反复读。在我夜里疼到睡不着的时候，它们就是我最好的镇痛药。
我趁着还有一点力气,写下了这封信,托人交给了慢递公司,在五年后寄到家里。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收到。
对不起，没能陪你走更多的路。
毛毛，五年后的你，过得还好吧？
我读完信，小心地将它折起，感受着她的余温。
然后，我拿起手机又给她发了一条微信：
【瑶瑶，我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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