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

哥哥的壮志豪言犹在耳畔，可却缥缈得有些听不清楚了。她又被拉回那场无尽的回忆里，沉浸在那场烧得人的心涸欲死的大火里，越陷越深，仿佛这么多年从未走出来。

她自幼时起，便和哥哥一起生活在烟花之地，每日看的是倚门卖笑，听的是淫词浪语。

他们的童年其实还算幸福，因为有母亲全心的爱护和照顾。纵然旁人似有若无的目光里充斥着鄙夷和不屑，那也只不过是因为他们的母亲是世人眼中最卑微低贱的娼妓，可这仍不妨碍她是世上最好的母亲。而那些所谓恩客，一面花天酒地、千金买笑，一面又嘲讽着青楼女子的出身，嗤笑着他们的身份，尽皆是些沽名钓誉之徒罢了。

她和哥哥藏在小小的角落里，看着母亲每日迎来送往，想像着他们的父亲也曾是这其中的一员吧。但对于母亲来说，也许是不一样的，她会仔细收纳那个男人曾经送过的首饰，妥帖珍藏着他留给她的诗词，为他生儿育女，也曾天真地期待着他能为她赎身，只是那个男人始终没有来，她所有的热情和爱都在日复一日无尽的等待中消亡了。

于是她又把希望寄托在他们兄妹身上，供养他们读书明理，以世家公子小姐的言行举止来规束他们，希冀这一双儿女能飞出这囚困了她一生的牢笼。

母亲给她取名“清”，这一生最是求而不得，被人弃之如履皆因“清白”二字。可笑的是，在旁人的眼光里，她是母亲生命的延续，理所应当步她母亲的后尘，走向同一个命运。

母亲曾以孱弱的身躯，为她和哥哥撑起过一片天地，后来天塌地陷，任这世间风雪将他们淹没，再也无人挡在他们面前。母亲刚去，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就已迫不及待，他们当着母亲还未冷却的身体强行把她带走，哥哥的阻拦换来一顿毒打，被拖出门外时她只记得哥哥深红的眼眶和撕心裂肺的挣扎声。

青楼里的那些人又岂是善类，他们的阴私和手段饶是钢筋铁骨也要脱层皮，被带走的日子里每一天都是绝望，他们用了无数法子逼她屈服，在那暗无天日的折磨中，她不知道挺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还要熬多久。

先前同母亲交好的那位姐姐趁人不注意偷偷告诉她，她的哥哥已经跑掉了，不会来救她了，劝她从了，也好少受些苦。

她想这样也好，哥哥打不过那些人，就算来了也救不了她，还要平白搭上自己，实在是太不划算了。

恍恍惚惚间眼前好像有光闪过，她又见到了母亲，母亲还是温柔如水的模样，蹲下身轻轻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神色却无比哀伤：“我的清清一定要做一个清白干净的姑娘，像那些真正的世家仙子一般，不要走跟娘一样的路。”

但是她做不到了，她也曾拼命想要爬出去，可是后面有无数双手死死拽住她，想要把她拉下去，踩进烂泥里，她越是挣扎，就越绝望。

母亲的身影消失在明明灭灭的火光里，她抬起手来却什么也抓不住，也许唯有一死全了清白，才不算辜负了母亲吧。死亡也是一场修行，至少它可以让她得到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