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淮安番外：朝夕

　　七月踩着短短的小尾巴将尽的时候，我在家门口的一条路上捡到了一只小羊。

　　那时正值十五岁的暑假，我在定居G国的小姨家度过假期。

　　这只小羊通体的毛是白色的，只有胸前一小块是黑的，绵绵软软的，晃悠着小步子的时候很可爱——但最初捡到它时，它昏倒在铺着鹅卵石的路边，像是奄奄一息，浑身的毛都脏兮兮的，完全看不出一点可爱的模样。

　　我将它带回了小姨家，给它叫来家庭医生，医生说没什么大碍，可能只是太累又太饿了。

　　我给这只小羊取名汐汐。汐汐，念起来很顺口，可后来，在某个时刻，我才明白，这不是个好名字。

　　但刚捡回它时，我只是慢慢地，一点一点照顾它。

　　给它洗澡、喂食，待它养好了精神后，带它出去溜达，或者硬拖着它一块儿听音乐。

　　我没法知晓汐汐是如何独自小小一只被遗落在路边的，也暂且找不到它的家人——还好小姨是愿意我养它的。

　　于是那个夏天的八月，我得以与汐汐一同度过了一阵很快乐、很快乐的时光。

　　汐汐很乖，也的确很温顺可爱，除非真将它逼得太急了……它不会乱攻击人，——至今我没有见过汐汐发过一次火，或是打过谁。

　　有时上午或下午，我坐在落地窗前看书，它就安安静静地趴在一旁。

　　光线不是很灼热强烈的时候，米色的窗帘拉开一角，阳光稀稀疏疏地落进来，洒在我肩上，也洒在它软软的毛上。

　　——在我想象中，这时的阳光该是浅浅的金色，映在什么事物上边都会发着亮……

　　尽管事实上，它并不是金色的。我还是很开心。

　　汐汐应该也是开心的吧。这个总是懒懒的小家伙。

　　只是，我也有……不是很开心的时候，可汐汐……是没法知道的。

　　那时我的日记里，也满篇满篇，总出现着一个，他。

　　他。

　　从小到大，认识了有十多年的他。

　　他……我不知如何用语言来描述我心中，是怎样的一个他……

　　十几年来，我们彼此安稳，关系亲近且平淡，像世间每一对平常的发小，或玩伴。

　　可是等到某一天，某个天空下着密密小雨的时刻，他撑了一把伞，走过来，恶劣地敲了一下我的头，待我佯装生气时，又牵起了我的手，在雾蒙蒙的雨中，绽开一个幼稚却灿烂的笑容。

　　那一刻，我心上一阵莫名的、恍惚的悸动，还伴随着一点点，流水般的酸涩。

　　那一刻我才确定，或许，我早就喜欢上他了吧。

　　在我从未真正注意到的那些疏疏密密的时光里。

　　我喜欢写日记。

　　后来才发觉，原来自那以后我的每篇日记里，都有一个他。

　　可我从来都害怕着，也一直固执地矜持着。

　　有了汐汐以后的那个夏天，我这种连自己都觉得矫情又矛盾得要死的情绪，像是淡了一些，只有在夜晚，才会旁若无人地翻涌出来，像下着一场，一直一直，持续的细雨。

　　暑期结束后，因一些难以妥协的缘故，我暂时将汐汐留在了小姨家，由小姨的女儿照看。

　　可两个多月后，一天夜晚，我接到电话说，汐汐死了。

　　是一场迅疾又似乎毫无征兆的疫病，带走了它。

　　汐，日落时的潮水。绚烂美丽的日落过后，便即刻沉入无尽的、再无零星光明的孤寂永夜之中吧。

　　这真不是个好名字。

　　我记得那天晚上，我好像一直在哭。

　　我在哭什么呢。也许是在为汐汐哭，也许是在为自己。

　　我想，大概我的喜欢，就像潮水，也即将沉入，无尽永夜之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