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零七

　　苏离的确也未睡着。只是相较刚来这里的前两天，如今他闭上双眼，在万籁俱寂时脑海中浮现的画面，要宁静一些。

　　听到简落如此问，他睫毛微微颤了颤，缓缓睁开双目。

　　只是回答在几秒钟后。

　　“黑色。”很简洁的两个字。

　　黑色，似乎是藏着污垢，也隔离着光明……的颜色。

　　这样的回答，在简落意料之中。

　　“哈？黑色吗……有个姐姐说，未来是绿色的，她说，‘生机勃勃，无限可能’。”

　　“那是她。”苏离说。

　　那大概是个无灾无难，又所谓乐观的人。可那是她，不是他。

　　“呃……”简落顿了下，小娃娃似乎因不知怎么接下去而有点郁闷，声音里都透出一点点闷闷的感觉来。

　　“是啊，那个姐姐是那个姐姐，苏离哥哥是苏离哥哥，我、也只是我。”简落小小的身子在黑暗中没有动静，话音落后的几瞬，惟有轻浅的、又带出莫名的一点闷的呼吸声。

　　他的小胸膛也随之微微上下起伏。

　　苏离如无意外，不会多言，此时也一样，沉默着。

　　他并不清楚自己说完“黑色”后，他的心中，究竟是怎样的感觉，只是觉得，他的五脏六腑，隐隐散发出一股，烂泥一般，腐烂、发臭的味道。

　　他重新，闭上双眼，却感到自己的胳膊，又被身旁的小孩抱住了。

　　小孩抱着他的胳膊，将脑袋窝在他肩窝处，又微微蹭了两下。他几乎能感觉到小孩身上的淡淡的奶香，与难以令人忽视的温热，将他包围了。

　　“苏离哥哥，未来我一定不会忘记你的，不管我多少岁。一百岁也不会。”

　　苏离的神色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心脏有一小块在这一刻，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蓦地软软的，似塌下去的海绵。发臭的腐烂味道，似乎散去了。

　　这很奇怪吧。

　　他难得地，反问了一句：“真的？”

　　“真的，”简落奶声奶气地道：“我最喜欢苏离哥哥了。”

　　苏离以为自己会再次沉默，喉咙却不由自主地，发出一个“嗯”字。

　　也许能算作答复。

　　“那么，我最喜欢的苏离哥哥……”简落的声音渐渐染上困意，童声也愈来愈模糊，但内容却尚能听得清楚：“以后要一直过得很好很好啊……”

　　小脑袋又微微地动了动，似是感到很是惬意安全，很快便睡着了。

　　呼吸声轻浅而均匀。

　　苏离却未能这样快地睡去，尤其在听到小孩最后这句话后。

　　他静静地躺着，脑袋很清醒。

　　嗯。

　　苏离在心里，轻轻地，答复道。

　　窗外，夜空中嵌着一轮弯弯的月牙，澄澈而皎洁。

　　风缓缓的，好像将时光，也吹散了，吹到城市的另一边；

　　吹到远远的，十年后。

　　＊

　　两日后，本静等着近日于婳回来的简落，在早晨起床后，发现苏离不见了。

　　又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的，在床头看到了一张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字：

　　谢谢。再见。

　　苏离亲手写的。

　　简落捏着这张纸条，垂着眸，顿了顿，道：“不用谢。”

　　他重新抬起头，回望满室静默。窗外已有隐约的，邻居们清晨上班、上学的声音，早点铺里的香味也飘散开来。

　　有什么可谢的呢。

　　也不知是对苏离说，还是对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