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耀

住进延禧宫中，已经是 夜来时分。所幸延禧宫虽然靠近宫人进出的甬道，但关上大门，也还清净。宫中虽不是新修葺的，但前后两进院落各五间正殿，又有东西配殿三间，倒也宽敞。卫嬿婉万般不喜，也不能表现在脸上。宫人们仔细打扫后，还是有些简陋。

嬿婉往延禧宫中看了一圈，淡淡道：“你们打扫的倒也仔细，不算太差。”

澜翠不满道：“主儿就这样知足了？住在这里皇上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来呢。”

嬿婉也同恼道：“东西六宫之中，哪一个不比延禧宫好，偏偏皇上又赏赐给咱们，真是敢怨不敢说！”“好在皇上赏了添补用的东西...”

嬿婉点了点头：“皇上今晚宿在长春宫，咱们也早些安置吧。”

春蝉笑吟吟道：“是。”

嬿婉点点头，就在三人刚准备往寝殿走，外头守着的王蟾进来到：“启禀娘娘，海常在来了。”

嬿婉不觉诧异：“这个时候海常在怎么来了？快请进来吧。”

嬿婉含笑道：“怎么这么晚了来了？”

海兰似往日一般拘谨：“嫔妾给炩妃娘娘请安。”

嬿婉笑笑：“海常在快起来吧，春蝉上茶。”

春蝉斟了茶上来，谦恭道：“海常在请用茶。”

海兰也不喝茶，嬿婉见此问道：“妹妹有什么话尽管对我说。对了，今日圣旨到的时候还不知妹妹住哪个宫呢？不知皇后娘娘可安排好了？”

海兰，低首道：“皇上圣旨让嫔妾与炩妃娘娘在一块儿。”

嬿婉并不震惊，淡淡道：“哦，本宫正愁没个人说说话呢，正好妹妹来了。”

海兰点点头：“与炩妃娘娘住在一块，是嫔妾的福分。”

嬿婉笑吟吟：“好了，妹妹快去住吧。”

海兰福了福身：“是，嫔妾告退。”

春蝉沉吟道：“主儿，皇上怎么把海常在打发过来了？”

嬿婉紧了紧披风道：“本宫与她都不得宠，本宫抬旗镶蓝旗，无非是看在本宫与皇后长得像了些，皇上在潜邸时就说过，本宫不过是长得像他觉得稀奇留下的，到头来本宫不过是皇上手中的玩物，任他把玩...；想必她也如此...”

养心殿书房的明窗纸糊得又绵又密，一丝风都透不进来，唯见殿外树影映在窗栏上，仿佛一幅淡淡的水墨画。

皇帝只低着头批着折子，王钦悄声在桌上搁下茶水，又替皇帝磨了墨，方低声道：“皇上看了一个时辰的折子了，喝口茶水歇歇吧。”

皇帝“嗯”了一声，头也不抬。王钦又道：“皇上，张廷玉大人来了，就在殿外候着呢。”

皇帝停下笔，朗声道：“快请进来。”

王钦听得这一句，就知道皇帝待张廷玉亲厚，忙恭恭敬敬请了张廷玉进来。张廷玉一进殿门，老远便躬身趋前，端端正正行了一礼：“微臣恭请圣安。”

皇帝微微笑道：“王钦，快扶张大人起来，赐座。”

王钦扶了张廷玉起身，养心殿太监李玉搬了一张梨花木椅过来，张廷玉方才敢坐下。

皇帝关切道：“廷玉，你已年过花甲，又是三朝老臣，奉先帝遗旨为朕顾命。到朕面前就不必这样行礼了。”

张廷玉一脸谦恭：“皇上恩遇，老臣却不敢失了人臣的礼数。先帝器重，老臣更要勤谨奉上，不敢辜负先帝临终之托。”

皇帝颔首道：“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进宫见朕？”

张廷玉欠身道：“皇上封贵妃，抬旗赐姓是莫大的荣耀（琅嬅母族抬入正蓝旗）老臣方从娴贵妃母家李荣保的府邸喝了贺酒回来。”

皇帝“哦”了一声，淡淡道：“这是娴贵妃的荣耀，也是富察氏一族的荣耀。连你都贺喜，那朝中百官，想必是都去了吧。”

张廷玉不假思索道：“皇上皇恩浩汤，富察氏府兵客盈门，应接不暇。”张廷玉觑着皇帝神色，小心翼翼道：“本来鄂尔泰还和老臣玩笑，说这么多人怕是要踏烂了富察府的门槛，想来李荣保思虑周详又见广识多，一早便命人换了紫檀的门槛。”

皇帝速来知道张廷玉与皇后的伯父交好，一向最支持中宫，自然看不惯娴贵妃的父亲李荣保新贵得宠，当下只是微微一笑，似乎是不以为意：“紫檀木虽然名贵，但也不算什么稀罕东西。”

张廷玉越发笑容可掬：“老臣也是这么想，只是今日和内务府主事朗大人闲话，朗大人说这两年紫檀短缺，两广与云南皆无所出，只有南洋小国略有所献，漂洋过海来得，所费不下万金。更难得的是府上所用紫檀，入水不沉，约了百官同赏，臣也是大开眼界。”

皇帝笑了笑饮了口茶水，唤过王钦道：“朕记得，富察府上所用的紫檀......”皇帝似乎在思索，只看了王钦一眼。

王钦一愣，还未反应过来，伺候在殿角的太监李玉已经抢着道：“回皇上话，李大人府上所用的紫檀是前两日皇上赏的，为着事多，皇上交代了王公公，王公公嘱咐奴才去内务府办的。”

王钦转过神来，忙拍了拍脑袋：“皇上，瞧奴才这记性，居然浑忘了。”王钦忙跪下道：“还请皇上恕罪。”

皇帝并不看他，只道：“你初入宫当差，大行皇帝身后留下的事情多，忘了也是有的。起来吧。”

王钦松了口气，赶紧谢恩起来，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

张廷玉微笑道：“原来是皇上赏的，这是天大的恩典，自然该百官同庆。”他略略思忖，“皇后册封以来，臣一直未向皇后请安，心中惭愧。还盼年节下百官进贺时，可以亲自向皇后娘娘请安。”

皇帝道：“那有什么难的？到时朕许你亲自向皇后问安便是。”

张廷玉再次欠了欠身：“臣谢皇上隆恩。皇后娘娘是先帝亲赐皇上为嫡福晋，皇后娘娘出身名门宦家，乌拉那拉氏又为满洲八大姓之一，为大清尽心尽力。臣敬慕娘娘仁慈宽厚，才德出众，能得皇上允许亲自向娘娘问安，乃臣无上的荣耀。”

皇帝微微正色：“你的意思朕明白，皇后乃中宫之主，执掌凤印，朕自敬爱皇后，不会因宠偏私。”

张廷玉肃然道：“臣听闻两宋与前明后宫祸乱，宠妾凌驾皇后之举屡屡发生，导致后宫风纪无存，影响前朝安定。皇上英明，老臣欣慰之至。”张廷玉望着皇帝案上厚厚一沓奏折，关切道：“先帝在时勤于朝政，每日批折不下七个时辰。皇上得先帝之风，朝政虽然要紧，也请皇上万万保养龙体，切勿伤身。”

皇帝略有感激之色：“廷玉对朕，亦臣为师，好生教导。”

张廷玉惶恐道：“老臣多谢皇上垂爱。天色不早，老臣先告退了。”

皇帝道：“李玉，好生送张大人出去。”

李玉忙跟着张廷玉出去了。

皇帝嘴角还是挂着淡淡笑意，十分温和的性子，眼中却毫无笑意，取过毛笔蘸饱了墨汁，口中道：“王钦，你是朕跟前的总管太监，事务大小都要照管清楚，总有疏漏的地方。有些差事，你便多交于李玉去办吧。”

王钦心头一凉，膝盖都有些软了，强支撑着赔笑道：“奴才遵旨。”

皇帝埋手书案：“出去吧，不用在朕跟前伺候了。”

王钦诺诺退出去，脚步声极轻，生怕再惊扰了皇帝。出了养心殿，王钦才发觉脖子后全是冷汗，脚底一软，坐倒在汉白玉石阶上。

门口的小太监忙殷勤过来扶道：“总管快起来，秋夜里石头凉，凉着了您就罪过了。”

王钦硬生生甩开小太监手，远远望见李玉送了张廷玉回来，狠狠骂道：“小王八羔子，也敢到我跟前耍机灵来！”

跟在他后头的李玉知道他是指桑骂槐，指着自己，也不敢回嘴，忙缩了头回去。王钦正站着，皇帝的声音已经从里头传出来：“去长春宫。”

王钦一骨碌站起来，用尽了嗓子眼儿的气，大声道：“摆驾长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