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曾是惊鸿照影来（2）

曾是惊鸿照影来（2）

还清风带领一千多位将士从地牢里逃了出来，此事传遍江湖，不禁有人取笑这淮家的新家主连个大牢都看不好。

这是寒冬腊月里鲜有的一个晴天，新年将至，相比于淮府的寂静，街巷里却充斥着热闹与喜庆的味道，人们来往交易，谈笑风生，似乎朝代的更迭，一切的厮杀，与他们是毫无关联的，他们只是过着自己的日子，谁掌权都一样，活着，醒来，劳作，交税，吃饭，睡觉……只当由陌生人进入这片领域时，问道今是何世的时候，他们才意识的这朝代已经换了好几次主人了。

有人认为，他们是有良田美池，家境殷实，才不在乎着执政者姓甚名谁，实则是饱受流离，战火未息，这才让他们麻木了，只求有一个平稳的朝代而已。

淮清风和那留下的近一千将士易容成平民百姓的模样，兵分几路，打算前往淮家边陲的力之淮氏与怪之淮氏两个旁系来请求支援，他所知道的是，远在边陲之地的力之淮氏与怪之淮氏在整个淮家中存在感极低，生活窘迫，这个让他们平白无故的比其他旁系的地位低出了一分，于是这两系心怀愤懑已久，更有独立出来之欲望，他在任之时，有意于改变这一情况，可受地理位置的限制，一时间也手足无措，所幸这两支所处位置偏远，与其他家族并无接壤之处，也不至于落入他人之手，这事便暂时搁置了下来，可如今换了淮思风，据悉，他目前更是不知道这两个旁系的存在，这竟然是要叫他们叛意已决的，他此次前往，稍加些好处，想要说服他们支援自己，怕是没有太大的难度。

他带着一批人马路过集市，在路的两侧摆摊叫卖的声音，来往人群欢笑嬉闹的声音，以及中间夹杂着的马车声，小孩啼哭声充斥着每个人的耳朵，氤氲着热气的小食铺，以及来往人群的摩肩接踵倒让这原本严寒的冬日，有了些许温暖，新年快到了，这一批人在这闹市之中显得异常安静，他们或许是想家了，这才想起，他们方才逃离的正是他们的家啊。突如其来的一阵饥饿感，让他们不得不回到了现实，这一队二十来个瘦削了的脸孔不约而同的盯着街上叫卖的小食铺，可身上却没有一分一毫的盘缠。这些人生长在淮家，虽身份地位各不相同，但从小到大都是没有忍受过饥饿的，原本他们以为，在牢中的日子是他们最没有尊严的日子，哪知道走出这片天地之后，他们便如同一只又一只被提起耳朵的兔子，迷离着眼睛，一动不动，对着这片他们曾经不熟悉且有些看不起的江湖束手无策，蓬头垢面的形态，空空如也的口袋，格格不入的氛围，街上任何人不经意的一瞥都让他们无地自容……

“有些饿了吧？”淮清风问道。

众人不言。

淮清风有些生怯的走到一家食铺前，终是犹豫了一下，从内袋中掏出一只绢帕，绢帕是用丝绸制成的，上面绣着春日的小桥流水，草长莺飞，栩栩如生，很是好看，这是淮清风母亲生前精心为他绣成的，在他心头是千金难买的宝物，他将绢帕递上前去，说道：“掌柜，我们身上未带盘缠，如今饥饿难耐，可否用我这錦帕同你换些食物？”

那掌柜稍稍打量了一下这錦帕，又看了一眼淮清风，说道：“我一介贾人，要你这錦帕有何用？”

正当淮清风打算悻悻离开之时，那掌柜前后打量了他们这一批人马，觉得他们从举止气度上并非寻常人，大约是家道中落才至此地步，不知不觉也软了心，这才开口讲道：“若你们想要在这市井中活命，是需要劳作的，这样，你们帮我叫卖完这铺中所有的商品，我便为你们提供一餐吃食可好？”

“多谢！”众人齐声说道。

他们本以为这几声吆喝叫卖是极其简单的营生，可刚要开口时却如鲠在喉，一个个武功高强，久经战场的壮年，此时却如同初出茅庐的小子，脸颊泛红，也不知是被寒风吹的，还是被这处境窘的，他们只敢小声叫卖着，在那些百姓异样的眼光中苟且着。

一个中年妇女走过其中一个摊位，买了一个包子，然后对着叫卖的壮年说道：“你这喊的有气无力的，仿佛吃了你家的东西会中毒似的，这样怎生做得出去买卖？叫卖声要嘹亮，干脆，轻快，你叫的越响亮，你的生意才会越红火！”

那壮年看着远去的妇女，兀的一下子闭上眼，扯开了嗓子，大声喊着：“买包子，热腾腾的包子！”

顿时一呼百应，清脆的叫卖声此起彼伏，随着他们曾拥有的高高在上的自尊一同破碎在这冷风之中……

大约到了晌午时分，这铺之中的商品吃食也尽数卖了出去，众人呆坐在街口，就如同做了一场梦一般，掌柜给他们端来几屉冒着热气的包子，“吃吧，如今是你们应得的了！”

这包子是被重新热过的，没有刚出炉时的松软鲜嫩，可在他们眼中却成了自出生至现在现在享用过的最美味的吃食。

淮清风曾经是十分反感这些市井百姓的庸俗无知的，可如今他却不知不觉接受了这些，世人各有各自的活法，也各有各自的世界，每个人为着自己追求的东西而奋斗着，都可称之为高尚。而曾经终究是自己见识浅薄了。

……

街角，淮思风就这样默默注视着这些，她在淮清风身上看到了她曾经熟悉的烟火味，当年是存在于她姑姑的客栈里，如今姑姑不在了，淮清风也走了，这世上能够成为她亲人的，恐怕只剩厉家了吧，纵使她并不熟悉。

她想回厉家过一个新年。

半日之后，淮思风到了厉家门口，她帮扶厉家稳固江湖地位，被厉家奉为圣人，有近半数的弟子出门迎她，但厉浩然却并不在这人群之中。

来到内殿，这才知道，原来厉浩然染了风寒，病了小半月了。

“思风，你来了。”厉浩然睁开眼看着，他还没有见过淮思风的容颜呢，只是听些江湖传言中说出的版本，听闻他这个孙儿生的清秀又妖艳，像个女子，哪知道如今见了他，却连同惊讶的力气都没有了。

“祖父。”

厉浩然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出去，“都出去吧，老爷应当是有话要对思风大人讲的。”厉自安开了口，众人这才退避出房间。

“思风，祖父怕是活不过多长时间了，厉自安他在我的日常饮食中下了慢性毒药，我是知道的，但也是照吃不误，因为我没有其他办法。你应该感受得到，这厉家的人心都是向着厉自安的，我是为家主，不过是一个傀儡罢了，厉家向来推崇有功之臣，厉自安对厉家有用，他自然会被推向神坛，而我这无用之人，在众人眼里，不过是尸位素餐。但是厉家终究是我的先祖拼死护下来下来的，我实在无法将它假手于他人，所以，如若可以，我希望你帮助你那个不成器的伯父厉椿衍继任，这些年我为他积蓄了一些兵力，如有你的助力，应该可以与厉自安抗衡。”

“伯父他，恐怕失了些主见，难免容易轻音小人……”

“思风，我知道衍儿不如你父亲睿智，也怪我从小就宠爱着他，万事都为他安排好，可如今，他的儿女们，儿子年纪尚小，现在仍是不能独挡一面的，厉家便只有你伯父这一人选了。”.“祖父，抱歉，我希望厉家未来的领导者是厉自安。”

“思风，你……！”

这一日是腊月二十三，厉浩然驾鹤西去了，厉家的血流了一整夜，战火却仍然没有平息，守旧和新进之间，永远存在分歧。

“又做噩梦了？”谷火在淮思风心里问道。

“祖父他的死与我有关系……”

“你并没有害他。”

“若我没有害他，他又怎会出现在我这把剑下的亡魂之中！”

“你以自身作为剑灵，怕是会有所反噬的，罢了，谁让你是我选中的人呢？随我来吧。”

一个山洞中。

“谷火，你的意思是，你要成为我这把剑的剑灵？”

“快把你的灵魂从剑里拉出来吧。”

“可是，你好不容易才有这自由之身……”

“自由……这天地之大，我又能去向何方？曾经我以为我想要自由，现在发现，我想要的只是一份安心而已。当年你外祖应当打造你这个兵人，应当就是希望你可以跳脱出历史的条条框框，开创道门新纪元吧，迄今为止，你没有让任何人失望。”

淮思风的灵魂从剑中飞出，与此同时，一个浑身金光的人进去剑中，霎时间风起云涌，死寂的冬夜里，竟有百鸟来朝，俨然一副凤凰现世的威严，那把剑高悬空中，周身泛着九彩的光芒，伴随着千百声啼叫，自号曰：鸣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