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但感别经时

一场战斗过后，紧接着还有无数的事情要处理，譬如说去警察局录笔录/口供之类。总之，一辆车绕来绕去，小特种兵们都快绕晕了。

早上就开始的任务，小特种兵们直到晚上十点左右才回到特种兵学校，直到这时才能算结束。

夜色在草木灰般的色泽中泛起褶皱，隐隐约约的金白照耀下，一辆看起来有些疲惫的军用越野车驶入了特种兵学校的大门。

在微凉夜色的沉默中，大家一个接一个地跳下了车，绷紧了一天的神经总算是放松了些许。当然，有些人心里还记得剑齿虎为了这次任务终究算是违反了军令，心里不由得有些担心和不是滋味。

啄木鸟活动了下酸痛的关节，正准备伸个大大的懒腰，张小福比平时低了好几个度的声音突然响起：“剑齿虎，你跟我来一下。”

剑齿虎随便理了理还没有干透的头发，在稀薄的月光下看不清脸上什么表情。他迈开正步：“是，教官！”随着张小福的声音起，剑齿虎的声音落，大家的心瞬间就被提了起来。

没走几步，剑齿虎又在朦胧的夜色中偷偷地回了头，调皮地眨了眨眼，用口型说：“完了，又要被骂得狗血淋头了。”

余下的九个人看着他们渐行渐远，心情却远远不似剑齿虎那样轻松。

待到两人的身影终是没入张小福办公室之中，霹雳虎还是按捺不住，先开了口：“你们说，张教官不会给剑齿虎特别严厉的惩罚吧?比如说……处分之类的?”

黑蓝虎立马跃起，双手捂住他的嘴，叫道：“快呸呸呸!你什么毛病啊？说那么晦气的话。咱们现在就应该诚心盼着他平安归来才对。”

“哦!也对，呸呸呸。”

“那……我们回宿舍吗？”绿头鸭小心翼翼地问道。平时说话就不怎么大声的她，由于看出大家情绪其实都很紧绷，所以声音也变得比平时还小了些。

“你们谁爱回谁回，反正我不回去!”霹雳虎第一个响应，被雨淋湿还没有完全干的头发有点支棱在头顶，让本来就活跃的他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张扬，让人觉得和气氛显得格格不入，但真正感受起来却又觉得莫名契合。

“我也不回，”黑蓝虎摇着头说，“反正现在教官也不会管我们，那就等等他好了。”

“我也是，”有些出乎众人意料意料的是，飞禽小队的出头鸟竟然是百灵鸟，平日里这个点早该对着镜子感叹自己又黑了的大小姐，“我们都是一个队的，没理由他站着我们躺着。”

“怎么，不着急回去化妆了？”梅花雀闲着没事嘴贫了一句。百灵鸟知道梅花雀没有嘲讽的意思，便调皮地回了一句：“怎么，说得好像你要回去一样。”

“我当然不回去啦！”梅花雀把头一扭，“别把我说得像个小人一样。”

“我不回。”

“想都别想我当然不回。”

“我也不回。”

……

到最后，就连平常说着“最好吃的是饺子，最舒服的是躺着”的东北虎都没走。两个小队，九个人，都没走，看着教官办公室的灯火，等一个人归队。

不承想，这一等，就等了好久好久。

办公室内。

剑齿虎从进来开始就没说过一句话，只是用军姿站着，看着张小福，黑褐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不服气，一脸的“服从指令”。

张小福也没有说一句话，看上去该懂的都懂了，只是不时在剑齿虎面前踱两步，抬起头来，两双眼睛对视着，什么也不需要多说。

最后，张小福叹了口气。

“既然都知道了，那就回去吧。”

“教官，”剑齿虎“啪”地敬了个军礼，指尖紧紧地并拢，灯光自指缝之间游过。原本想说的下半句话他却没说出来。

“教官，我……”

张小福打断了他：“以后别想了，向前看。”

剑齿虎默默点点头，垂下眸，“教官，其他人……不知道吧？”

“不知道，明天你得起早一点啊。”

办公室外。

小特种兵们依然翘首以望，一个也没回去，时不时有人在一片沉默中开一两个小玩笑，也能感觉出玩笑里的小心翼翼。随着夜色渐渐暗淡下去，沉默也蔓延得越来越快，现在，只有偶尔几个人交头接耳，也大气都不敢出。

突然，在小特种兵间爆发出一阵小小的骚动。

“看，那是不是剑齿虎?”

“是吧，我也觉得像。”

“好黑，看不清楚。”

“就是好吧！”

在星星灯火所不及的黑暗中，剑齿虎一溜小跑地朝这边过来了，还一边招着手。他的头发——大概是因为教官办公室里的暖气——已经干了，脸上调皮的笑容给人看起来就像没写作业的小孩子又逃过了一次检查。

“怎么样怎么样？”一团人立即扑——对就是扑——了上去，在张小福从教官办公室的窗玻璃看出去的这个视角看来，简直就像聚在一起的一小团火花。

“你有时候不得不承认，你根本没法想象他们分开会是什么样子。”关悦看着张小福站在窗前的背影，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是啊。”

楼下的小特种兵们在爆裂开来的喜悦里自然无法察觉到隔了几楼的教官们的情绪，唧唧喳喳很快又蔓延开来，但这次是因为又团聚的开心。

剑齿虎眨了眨眼睛，点点的光散落在他的眼眸中，嘴角的笑都透着狡黠：“两个坏消息，兄弟们。”

“第一个坏消息：我确实被教官骂了一顿。”

“第二个坏消息：我还得写份5000字的检讨。五千字啊兄弟们——”

剑齿虎夸张地惨叫着，倒是引起了已经把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的小特种兵们的一阵欢笑，当然，也夹杂着几声损友的嘲笑。

“嘿嘿，活该，连本都亏没了吧，”刚才带头留下来的是霹雳虎，现在一脸坏笑的也是霹雳虎，“看你还敢不敢。”

“才五千字，”梅花雀朝天翻了个白眼，“你还是不是爷们儿了，五千字都搁这嚎。”

“就是就是，”黑蓝虎附和，“浪费我们迎接你的表情。”

张小福看着下面打打闹闹乱成一团的人影，脸上的表情风云变幻。

一方面是因为复杂的情绪。

这种感觉，自少年特战队解散以来有多久他没体验过了?

时至今日，他仍然无法描述这种滋味。

另一方面嘛……

“剑齿虎这毛头小子，没去当演员真是演艺圈的大不幸啊。”真不愧是他为之相伴一生的人，关悦又把他心中所想感叹出来了。

“走了走了，既然没事就都散了吧，明天一早起来还不是得在教官手下的地狱里求一条生路啊，”剑齿虎继续感叹，“生活不易啊。”

百灵鸟半个身子都已经进了宿舍，一听这句话又把头探了出来，做了个鬼脸：“戏精。”

进了宿舍，活跃的气氛还是一时无法消散，剑齿虎只好拿出队长的威严：“我说，时间早过了，赶紧给我——熄——灯——”

“知道啦——”也不知是谁的声音，在一片漆黑中传了出来。“诶，剑齿虎你去哪?不睡觉吗？”

正准备出宿舍门的剑齿虎回头，在月光下笑意晏晏：“教官让我明天早上训练前要交，所以你们先睡，我去外面写。”

“嘿，好惨。”

“加油干啊。”

“早点睡。”

又是几声带着熟悉感觉的声音，剑齿虎一一认真听下。奇怪得很，到这时候了，平常熟悉的声音竟交错纵横，再也分不清。

他倒很想用些像“瑰丽”“庄严”这样的词来形容今晚的月光，可惜好像并不能。

米白色的，就像越过其实并不存在的丛林树影而变得斑驳陆离的月光，此时在夜色里，仿佛被浸泡了一样朦胧。

今天是这样。

多年以后的今天，还会是这样吗？

只怕到那时，人与月光，人与人都不能再相认了。

剑齿虎又胡思乱想了好大一会儿，估摸着战友应该都睡着了，便又悄悄进了宿舍，手里拿着他的“检讨”。

现在是凌晨一点。

他开始收拾东西。

第二天一早，当猛虎小队其余四个人在军绿色的被子围拢的梦里醒来时，便不约而同地感到一种猝不及防。就像……

就像，明明是熟悉的空气，但是却少了一个人的呼吸。

大家都裹在被子里，谁也不敢先探出头去看看，那个床位，是不是还有人。

昨晚有些明知不像真的但还是觉得是真的的兴奋感早已消散得无影无踪，只是人类，还是会难以接受已经认清的现实。

霹雳虎一咬牙，掀开被子，跳下了床。

“早死是死，晚死也是死，那还不如早死。”

正如他们睁开眼就默契地预料到的一样，军绿色的被子整整齐齐的叠好，像个豆腐块一样，只是没了生活的气息。所有可以证明他们曾经并肩过的战友存在过的东西，都消失不见。

其他人也纷纷下了床，沉默地对望着，心里却还有点自欺欺人的希冀。

或许，只是他先起了床呢？

或许，他到教官那儿去交检讨了呢？

一行人走出宿舍，正巧碰上了飞禽小队。本来还热闹着的女孩子们，一看见猛虎小队便齐刷刷地转头看向了他们，双方都很清楚，她们在找谁。

“剑齿虎呢？”

本来就是个话痨的啄木鸟率先打破了竟有些心照不宣的沉默。

“谁知道呢？没准儿又到教官那儿听训去了。”

黑蓝虎耸耸肩，隐隐生出的本来不该有的侥幸的希望，此时像伊甸园含苞待放的水仙花一样，几乎是牢牢盘踞在每个人的心头。

一直到训练场地，也没有在路上看见剑齿虎的身影。两位教官早就在老地方等着他们了，脸上的表情一个比一个平静，不知道的大概会以为他们是局外人。

“教官，剑齿虎呢？”

头个向教官发问的，竟是像把舌头吞下去了一样闷了整个早上的华南虎。

“违反军令，按规定，勒令复员。”

张小福的眼睛里已经看不出喜怒哀乐，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递出一张被折了几次的纸。

“这是他留给你们的。”

明明已经暗暗知道了的事情，在耳边炸响时，还是让两个小队有种双脚离地，漂浮在虚空里的感觉。

不知是谁拿过了那张纸，摊开在了训练场旁边的石凳上，一群人团团围过去，几道目光交错着在战友的笔迹上游走。

也不知是谁，看着看着先哽住了咽喉，眼泪打湿了薄薄的一张纸，也没人嫌弃。

开头的几句话写了又画掉，再写再画掉，看得出来写的人倒是十分纠结，不知如何才能让这一纸离别之言看起来轻松些。

“亲爱的战友们：

要走我也很难过（划掉）

很抱歉又说了个善意的谎言（划掉）

在说正事前能不能先请你们原谅（划掉）

今天张教官关教官有没有进行“炼狱式”训练呢？有的话，该窃喜的人就是我了。

嘿嘿，你们就慢慢在两位魔鬼教官的手底下鬼哭狼嚎吧，反正这一切都与我无关啦。

但是该道的歉还是要道的，请原谅我说了个善意的谎言。因为我害怕你们——尤其是女生——幼小的心灵承受不住。（各位女侠饶命）

还有，别难过，海阔天空，来日方长，以后没准我们又会在哪个城市的街头相见呢。

再来一次，我不会后悔遇见你们，也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就这样吧，再见。

你们的，

剑齿虎”

看得出来，在这样的时候，就连剑齿虎也词穷了，平常口头小作文可以滔滔不绝的他，在写这“检讨”时竟只有六百字不到，想来也是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

“剑——齿——虎——”百灵鸟就算压低了声音，也还是能听出她的咬牙切齿，“你又小看我们女生——!”

话是这么说，但她的眼泪还是不挣气地往下掉。

梅花雀静默了一会儿，扭头狠狠地说：“再看见他的话非把他打死不可!”

霹雳虎抬头看着天空，不知什么品种的树盛开了满枝丫的花，微风轻动，落下的花瓣闯入他的视野，缤纷得，就像一场不切实际的梦。

世人只道少年强说愁，可又有谁知，有些愁绪，并非少年强说呢。

但感别经时。

作者有话说：

吧啦吧啦，这边光未卷一的第一部分算是写完辣，下一章开始就是第二部分辣。

咱就是说，以后在光未里的番外都是会与正文有关的番外了（当然节日特辑除外），想看CP番可以去我的另一本书找。（当然，那本我不常更。）

420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