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鸢

“说实在的，那天的我真的有想于他吃饭时，猛地按住他的头按到那碗冒着热气的蹄花汤上，使劲儿地，宣泄的。”施鸢重新将燃了一半的烟从放于烟灰缸的缺口处拿了起来，少吸了一口，往君榕左前方轻吐道，“或者于初次他送我去车站，站在酒店门口等网约车时，霎时把他推到车流涌动的泊油马路上，好让他被碾死于数万辆的车轮下，眼睁睁看着我看着倒在血泊里的他，无动于衷，偶尔一笑，轻蔑，鄙夷，而又恐惧，毕竟死了一回。”词句间无意微扬嘴角，霓虹灯下一株嗜血的玫瑰，印于墙上，开合的那一秒，不见叶，也不见影。“你倒是说得些许畅意，真这么做，瞧你做得下手?”君榕绕过两人趴着的柜台，去到厨房，“上次你也是这样说。”示意一旁的逡焽至客室酒柜前找出一瓶施鸢常喝的鸡尾酒，“说到最后至卧室书案上翻出三张早先预撕下来的信纸，写了两篇正好的小记，内容颇唯美，却仍是留了情携了意，至今迄未忘怀。”一边说，一边取下挂于厨房侧壁上的理石水晶杯，径直向施鸢走来。“那也要说。”施鸢半侧身扭至君榕在的一方，呵笑着，音容揉于水中，清澈，方且伶雅。

晚冬的夜，零星火点中一抹腐朽，他提着露了一截拉链口子的行李箱，行走于三两人群的过道上。是他吗？施鸢站在五层楼高的天桥上，朝下望去，人影绰绰像极了一年前于西安南街广场地铁站外的稀疏景象，错觉？倒希望是错觉。她不想让这来得突然的悲恸与一年前突如其来的热烈一样，使她感到惶恐，惶恐中显有不安。她不想，即使他真的于家庭中寻不到安栖之地，也不想他于茫茫人海中求得一份安宁，对她的背叛，也对妻儿的不忠。她不想…她有几分想叫他活的意愿，酒瓶中泡着的一具干尸，臃肿，宽大。可她也是死人。

“其实，我没想叫他怎么样？但就是爱了，明明白白的真切的爱了，同这世间的鸟兽，山水一道爱了，同我写的诗词中那般爱了…”她又能怎么样呢？不能，也不想让他真的如行尸走肉似，只求一丝肉体上的安魂。她爱他。

施鸢眸角沁了酒精中的一滴泪，淌到了眼底，又呵笑了一番，没有怨，也没有狠。她选择他时，无非找个依靠罢了，又或者借他仅剩三十年余寿的生命，看清她自己，荒唐、不堪、满目疮痍，可能摆在货架上的娃娃都比现时的她精美，华贵。“你说，我还能爱吗？”断章奏起刺耳的笛鸣，敕啦，敕啦，她转过身，移步至前庭，拔下一根玫瑰色的蔷薇，狠狠扎在了右手手臂上，难过吗？不，怎么会难过呢？她已经难过二十几年了，又怎么会真的难过呢？不过是一时心震罢了，随之，眼底的那滴泪，全然地顺着脸颊滴落下来，她伸出手接过这滴泪，真好看啊，可惜生了病了，久久地，生到了骨子里，她不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