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

集中购物点建立在原来的大型超市基础之上，里面散落着几个中年人，面色沉沉。

我走进去的时候，不论是收银员还是几个顾客都没有对我投来一丁点的目光。

他们的动作都有些缓慢，在极亮的灯光里透出一种凝滞感。

看得让人难过。

不幸中的万幸，他们都没有沉溺在近似绝望的情绪里。

得幸于华夏祖传的种田基因，人人都会一些种田技术，经过三十年的发展和适应，足以应付临时的温饱。

因此华夏内部通货膨胀的情况是世界最低的。

然而即使如此，就连胡萝卜也达到了一根五十块的价格。

手握200块的存款，仅仅购入了两根胡萝卜、一颗白菜和一小簇豆芽。

其实我很讨厌吃豆芽，真的。

但我还是买了，咬咬牙一跺脚，往嘴里一塞咽下去就得了。

别问，问就是豆芽可以自己种。

省钱。

多种点还能多吃几顿呢。

卑微。

把菜放进自己的双肩包里，战术省略早饭的环节，我直接去了公司查看一下其他情况。

走进商业区，建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人流量却明显有所增加。

上午七点四十分，是临近上班的时间。

上班族的模样和普通的世界没有明显区别，商人们仍然是衣装亮丽的生活着，阴霾不见。

我突然就想起来在公交车上仔细观察街道时看到的，一闪而过的画面。

在豪华的别墅楼栋之间，是垃圾箱集中存放的污垢之地。

有小孩子缩在垃圾箱堆积的角落里，在昏暗的路灯底下瑟缩肩膀，埋着头，啃着一个小小的苹果核。

公交车一闪而过，车声顿响，我看见他近乎反射一般的迅速抬头。

我看不清他的目光，甚至辨不清他的性别。

我只知道他勉强还算是活着。

清了清思绪，我走进公司。

没有人打招呼，也没有人注目。

我走到前台的工位，坐下，看着电脑屏幕只觉得心里发堵。

抬眼望去像是傍晚下班时候的景象，一片黑暗里商业楼灯火通明。

半小时前我还在普通的世界里做着正常的前台工作，夕阳的余晖洒在大地上，车鸣人声，无一不是生活的旋律。

半小时后我却被永夜里的所见所闻深深震撼，心绪混乱。

这并不是难过两个字就可以概括的情绪。

是面对自然事实时的渺小感。

就像某一世的人类经历里，我匆匆赶入家门时回头一看，如大山般扑面压来的沙尘暴让我惊觉人类的渺小。

以及因果的惩罚。

没有人可以左右永夜，即使是世界意识。

就像我当初无意造成的战争一般，都是无法在短时间内一力扭转的简易窘境。

而“永夜”，恐怕男主得是个改变历史打开星际帘幕的跨时代神人。

我不禁为这个世界的世界意识点了一根蜡。

也不知道他被审判的结果是啥。

应该会比我更惨吧？

诶不对，等级没我高，那估计没我惨。

忧伤地叹了口气，我撑着下巴思考自己成为管理局员工的可能原因。

还没等我正式开始细捋，肩膀被人一拍，吓得我一哆嗦。

有人来了。

“小姑娘。”

“嗯，您说。”

“我……你行行好……”

女人牵着一个小男孩站在我的面前。

她的脸庞上带着明显的局促，眼神落在我的电脑上，眨眼的频率很高，一只手摩挲着自己的裤缝，像是很少说这样的话并因此而羞耻的模样。

我几乎是瞬间就理解了她的处境。

工作被裁，入不敷出，无以为家。

鼻子一酸，我垂头翻起了双肩包，顺便掩饰自己微湿的眼眶。

递上两根胡萝卜和出门时顺手带上的一根火腿肠，获得了女人真挚的鞠躬感谢和小男孩湿漉漉的双眼。

她的礼仪举止都很好，小男孩安静又乖巧。

流落至此，令人唏嘘。

只是我没有想到。

第二天临近下班的时候，他们又来了。

我有些犹豫，因为我只剩一大堆豆芽和一颗白菜了。

而我并没有带到公司。

面带难色地解释了自己同样十分艰难的处境，我委婉地拒绝了女人的请求。

她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局促的模样迅速消退，嘴角的微笑下垮，眼睛张大，显出一种尖刻的气质。

川剧变脸也不过如此，从红色到白色的脸谱变换看得我目瞪口呆。

隐约间我好像看到了一些画面，是那十八世的人类经历里，不易回想的片段。

我趴在雨后泥泞的地上，仰头看向一个斜瞥着我的女生。

她的穿着并不好，和我差不多的样子。

我凄凄惨惨，她却盛气凌人。

她骗走了我的五十块钱，是我一周的饭钱。

我想要回来，去抓她的衣服，却被她一把推倒在地。

她是乞讨的人，却比我健壮。

同一个坑里栽倒两次。

林圆子，不愧是你。

我没有去看他们离去的背影，也没有记恨，没有抱怨。

只是盯着公司大门外空荡荡的石质地砖，五色灯光铺满地面也映不出醒目的炫丽晕影。

就像这个黑暗的世界和人造的亮光相互交织出的结果一样。

昏暗，才是主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