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秋

我的人生普遍懒惰，只是再不执笔一番，秋就于此别过了。

北国的秋不做停留。春可一夜千万树上梨花开，秋亦一日千万树下叶枯满楼阁，枯叶不落，则一年无秋。世上除松针四时挺立苍翠，树竹花草无一不敬秋风。

夏尽初秋时节是吹不到秋风的，任尔东西南北风不止，依旧如暑热烈，毫无秋的意味。秋风是断肠曲，只在临冬前急奏，也仅是一曲，天地间便变换了模样：叶落了满天，或与素雪竟齐立于枝上，山河也旧了。世上是有不拘于时俗之装束的，如园中一两秋树或是我，初秋难得见一颗金塑在苍丛中、在天际涅盘下闪烁着，直至它的叶脉一道道龟裂，支零破碎地喘息、死亡，秋意才渐浓了。十月的白昼供不应求，“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这天地间的余晖中，枫林尽缤纷起来，红橙黄绿的叶在林梢勾勒出半道彩虹。四时交错，敦煌中幅幅壁画，正取色于其间的斑驳交错。秋色正印染着人间。

夕光，把世间晕染的沧桑；走走停停，恍惚觉得自己迈入末年，老旧不堪了。街角巷里，象棋已至残局，一二兵卒破車残马，每道帅令掷地有声，运筹帷幄之中，甄别着破绽中的杀气。所剩无几的观棋者兴志欲弥，心中预演千百次后已深谙破局之道，奈何棋盘上刻着“君子不语”，便欲言又止了。

很难有那么一瞬沉浸秋中，起风了。萧萧柳条黄绿相间在风中招摇，纷飞柳叶似暗箭飞刀，无规则地划破凝止的空，树枝空折伴着鹊雁啁啾。抬头，天上盘旋十四只鸟，匿于最远处的山峰。池水吹褶，百条船叶停泊东岸，荡漾、依偎。黄叶回溯空中起舞，是秋风的图腾。立在风中，聆听这片尾曲。最后，风不见了，万物埋葬在尘雾里，阑珊光影在灯下成珀，月在云外罢工，时间就定格。

子时，云翻腾起来，一江天水滚滚东去。渐澈，月将出，华光初露，一雨寒风惊了此梦。窗外寒雨洗却尘埃，打落残叶，在凝成几粒冰晶，世界静了下来，只听见我与大地共同的脉搏。醒时窗已绣上霜花，雨露正殄食着晨曦的余温，天地骤寒。

至此，秋与落叶纷纷扬扬完成了使命，天降霰落，虽不是雪漫盛京，我也只得向秋做最后的离别。

2021年 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