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
“就是您昏睡过去不久,先月老独自去了后院,还不许人跟着,我们再去寻她的时候,就,就已经……”
“我知道了,下去吧。”
“是。”
我又重新打量起这三生殿。一座榻、一个炉、一案几、一盏青灯、一个蒲团、一处竹架,还有……杂乱无章、随处可见的红线。仅凭这一点,便可看出原主人对这殿宇并不怎么上心,甚至有些厌恶。
那红得刺目的线,丝丝缕缕,就像有生命力的枷锁。无形之中,就给人以压迫与禁锢的痛感。
毕竟不管怎么说,这里于她而言,只是个牢笼,一个,比较宽敞的牢笼罢了。
而现在,它是我的囚笼。
原本以为可以回去,如今,却被困在了这里。我不禁皱眉,原本百年后便能忘记那个女人,忘记那段数万年前的恩怨。但若是,日后要在这三生殿里度过余生……我便会永远、永远地记住。怨恨,会在我不自觉中,深入我的骨髓,我的内心。
我突然很想到后院去看看,看看那个女人最后的样子。我知道,她不会让我失望的。
红衣女子的身影早已消散,只留下了,在她弥留之际用仅剩的神力化出的一颗树。
那树不似寻常凡种,枝干遒劲有力,绿意半点也无,倒是赤红如血的一大片轰轰烈烈,不禁让人想起她的那袭红衣,以及……
她曾天真烂漫时,那无暇的赤忱之心。
我依旧默不作声。
她走了,却仍有牵挂。
既然我唤她一声“阿娘”,是不是,就该帮帮她,了了这桩夙愿?
只是可惜了,我和她一样被困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又要如何帮她还愿呢?不过也就是,听天由命而已。
缓缓伸出手,去触碰那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的、薄薄的花瓣。顿时,花心中那原本属于桃花的芬芳缠绕上我的指尖、我的手臂、肩膀……直至整个身躯,都被它浸染个透。像极了那天她眼底,那抹莫名的神情。
是爱……吗?
她对我,是什么样的爱呢?
如若她对我有爱,那我是否,也该去爱她。
那我,又应该对她,抱有什么样的爱呢?
我姽婳,出生时便已是上仙,又因半妖半仙的优势,仅两万年便修至上神。深居人界五万余年,我爱那里的山,那里的水,那里的一草、一木……可独独,没有爱过人。
我承认是自己对他们有偏见——他们身上的浊气太甚,烟火气太浓。或许是因为生命太过短暂,所以他们拼命地活着。
哪怕是活得狼狈不堪。
他们,是如此弱小。却总可笑地认为,人定胜天。
殊不知,他们的一切,都由天来操控。又怎能胜天?
大概,这也是发明,许他们进我桃林的原因吧。
但归根究底,我,从未对他们,有一丝一毫的情义。
五万余年来,我除了发明,谁也没有爱过。而现在,我又要,去试着爱一个人。
一个给了我这条命的女人。
娘。
放心吧,我会了了你的夙愿。让你九泉之下,得到安息。
现在,我还需要好好修炼,静待时机的到来。
只是,那也不知道是多久以后的事了。
当我转过身的时候,就看到发明站在不远处。方才……居然没有注意到,真是大意了。
“你会走吗?”
“我走不了。”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刚刚触到花瓣的一瞬,我一眼望穿了她的一生,此刻,不能再保证自己的那颗心再平静了。
“你想走吗?”
“想。”我要帮她报仇。
“姽婳,她是你娘!”
这么多年了,这还是发明第一次对我发如此大的火。我不知所措地望着她,眼里满是惊讶与不解。
“就算她这数万年间从未来看过你、关心你,你也不该对她半分感情也无!”
“……”我沉默,她大概误会了我的意思。深吸一口气,然后……
“你说话啊!”
“我要离开这里……为她报仇。”
发明刹那间怔住了,她没想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视线转向那棵树,喃喃道:“你都知道了。”
我不答。因为她已经知道了答案。
“可你走不了。”
“是。”我垂下头,这的确是个问题。
“我会帮你的。”
我过去一把拽住她,眼神坚定:“你不可以去妖界,太危险。”
“我的意思是,”她无奈地拂开我的手,“我会帮你,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