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

杨平安顺着一条小巷，一直往里走都到一个很偏僻的院子门口，看到院门上贴着一张招租告示。隔着铁栅院门望进去，里边好像蛮宽阔，也挺干净。

  “有人吗？”杨平安叫了一声。

  很快地，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奶奶从正当面的一间房中探头出来望了一眼，很快又缩了回去。稍稍等了一阵，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爷从那间房里走出来。

  “干吗的？”大爷问，戒备地看着杨平安。

  “我是来租房的，不知道可不可以进去看一看？”杨平安说。因为已经丧失了笑的能力，他只能从眼睛里尽量显出恭谨与诚恳。

  这里是咸阳市一个大的城中村，很多村民都把自己的住房加以改造，隔成一个个小间，出租给单身在外或经商、或求学的男男女女。

  杨平安是来附近的一个大医院实习的。因为医院没有住的地方，而杨平安事实上也不想和别人住在一起，所以在来到咸阳以后，他首先就开始找住处。

  他自小就喜爱清净，如今更是希望远离人群，所以他在医院附近尽量找一些偏僻的小巷子走进去，希望在这些小巷中，能够找到一处合适的出租房。

  而眼前的这座院子，看起来就很合适，站在这里，基本上听不到外边大马路上的汽车轰鸣。

  “你是一个人吗？不会带女朋友回来住吧？”老大爷开口就问，审慎地打量着杨平安。

  “不会的！”杨平安立刻回答，“在咸阳我没有朋友，也不会带任何人到这里来！”

  老大爷看起来仍不放心，再加一句：“不会买录音机之类的吧？我可受不了成日的吵闹！”

  “大爷，我之所以一直走进来，正是因为我也喜欢清静，所以……我不会买这些东西，平时也不会吵到老人家！”

  老大爷对杨平安的回答看起来颇为满意，又瞅了杨平安好几眼，终于打开院门让他进来。杨平安往院内稍微察看了一下，很快跟大爷谈妥了房价、以及每月的水电费等。

  这座院子面积不小，不过收拾得很利索。四间正房，两间西房，正房檐下开着一大片火红火红的美人蕉。院子里种着好多蔬菜，黄瓜和豆角比赛似地疯长着。正房由大爷大妈住着，西房则租了一间给杨平安。另外一间已经出租给了其他人，不过半下午的那人不在。

  杨平安租下的这间房里边有一张床、一个衣柜、和一张写字台。大爷说这些都是他孙子用过的，上大学走了就留着了。墙壁粉刷得很干净，屋里的光线也很好。杨平安只看一眼，就喜欢上了这地方。清静宽敞，最主要和老年人在一起住着安心。

  所以杨平安一次就交了两个月的房租，等大爷离开，他简单收拾了一下房间，将窗玻璃也擦洗干净，之后到市场买了被子、床单、和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另外还买了一个液化气灶，灌了一罐液化气。看着自己装点过的小窝，杨平安心里酸酸的，从此就要一个人生活了，孤独，却清净。或许这辈子他都将独自走完生命的旅程，不会有知音相伴，更不会有后嗣承继。

  晚些时候，杨平安自己下了些面条吃了，在灶上另外坐了一壶水，刚把碗洗了，就听见“嗵嗵嗵嗵”，有人敲门。杨平安以为是大爷过来了，赶忙起身将房门打开。

  门外不是房东大爷，而是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孩子，他身上穿着一件白衬衫，手上端着一桶还没有泡的康师傅方便面。

  “你好啊，新邻居！有开水吗？”他问，笑得满脸阳光灿烂。

  但杨平安却讨厌他的笑容，更厌烦他的态度。本来以为找到了一片清静之地，结果和这样一个邻居住到了一起。看他熟稔而随意的模样，就知道肯定是个不介意打扰到别人私生活的“危险”人物。

  所以杨平安想干脆一口拒绝，也免得这人得寸进尺，可是就在他张嘴之前，忽然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觉，这个人好像在哪儿见过的。

  “我的天，真有这么巧？”那人同样愣了一愣，两眼紧盯着杨平安，忽然“哈哈哈哈”笑了出来，“我记得……你是姓杨对吧？是叫……杨柳？杨树？还是杨柳树？对了，你是叫杨平安，我没记错吧？”

  我的天！杨平安心里一阵哀叹，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怎么会有这么巧，偏偏就遇到了这个人。

  这个人叫什么？杨平安已经没有了印象。只记得是在卫校一年级的下学期五一长假的时候，他从家里坐火车返回学校的途中，这个人正好坐在他对面，手上好像还拿了一本《东周列国志》。——之所以记得这个，是因为杨平安当时曾经这样想过：怎么年纪轻轻看得进去这种书！

  可是这个人手上拿着《东周列国志》，眼睛却一直往杨平安身上瞟。害得杨平安连随身带着的一本宝贝影集都不敢多看，而是歪着头一路看着车窗外的风景。

  “我叫林朝旭，你还记得吧？”那人一阵笑过，主动向杨平安伸出手来。

  “不好意思，我不记得了！”杨平安冷淡一句，很快回过身去，拒绝跟他握手。

  “你不记得没关系，反正咱们做了邻居，以后有大把的时间慢慢认识！”

  林朝旭也不知是天生脸皮就特别厚，还是完全看不到眼色，依旧嘻嘻哈哈站在门口不肯走。杨平安正想干脆告诉他自己没有开水给他用，偏偏，放在液化气灶上的水壶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上个班累死人，到现在才吃中午饭，幸好你这儿还有开水！”

  林朝旭根本不问杨平安，居然从杨平安身边直接挤进屋里，就好像是在他自己的房间里一样，自顾自地先关掉了液化气，拎起水壶冲了方便面，盖好盖子放在小木桌上。又将水壶里的水灌进暖壶，之后便顺势坐在了杨平安的床上。

  “你说是有多巧啊，在这个地方都能遇到你，咱们是不是很有缘啊？”他乐乐呵呵嘻嘻哈哈。

  杨平安看着他的笑脸，脑海里突然之间想到了一个人，那个人叫俞丰，跟眼前的这个林朝旭一样是个见面熟。只不过像林朝旭这样的厚脸皮，即便是俞丰，也望尘莫及。

  杨平安内心深处的猛然紧缩，让他不由自主抽了一口气，脸上显得愈加冷淡，说出话来更像是浸了冰水一样。

  “你还有其他事吗？”他冷冷一问。

  林朝旭摇一摇头，终于感到了杨平安的不愉快，脸上的笑容仍然挂着，但已经显出有些僵硬起来。

  “没事的话就请回你自己的房间去吧，我要休息了。”杨平安直截了当。

  “行！”林朝旭诺诺地应了一声，端起他的泡面要走，又多加一句，“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有事互相招呼吧，叫我朝旭就行！”

  杨平安不作应答，等他讪讪地出了房门，立刻“砰”的一声将房门关上。

  杨平安自幼温良胆小，从不敢像如今这样冷漠待人，因为一旦遇上个坏脾气的人，很可能就会引来恶言相向、甚至拳脚相加。不过杨平安现如今并不在乎，如果那人真的因为他恶劣的态度而对他恶言相向、甚至拳脚相加，那正好可以从此互不往来。

  不过这个林朝旭看来不是一个坏脾气的人，他明明感觉到了杨平安的敌对态度，到晚上杨平安睡了一觉起床，刚熬了些小米粥在锅里，“嗵嗵嗵嗵嗵”，又是一阵敲门声。

  “怎么又是你？”门一拉开，杨平安就毫不掩饰厌烦之情，“咱们又不熟悉，你老是敲我房门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