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个少女

　　大烨光武年间，荧惑冲日，天下连年大旱不止，草木皆枯，良田绝收，赤地一望千里。

　　民间争採山间蓬草而食，草绝则掘食山中之石，称谓仙土，只少食则饱，只不数日便肚腹下坠而亡。

　　有不甘食石者则易子相食，有不愿食子者，则相聚为盗，劫掠乡里。其曰：死于饥或死于盗，与其坐其饥死，何若为盗而死？尤得饱鬼也。

　　天下乱世已现，若有心之人，只需振臂高呼，必有恶民相随，社稷亦不久矣！

　　光武七年八月初九，京城民居一妇人诞下女婴，闻女婴啼声刚起，原本当空烈日，暴雨滂沱却从虚空而至，持续七日有余，大旱遂解，天下无忧也。

——摘自《大烨本纪》

正文开始

轻风渺渺，流水潺潺，初春的骄阳冲散了天地间的薄雾。湖面上，碧波粼粼，虫叫鸟鸣。远远的还能见着几对鸳鸯交颈相伴，一片春意盎然。

一队丫鬟婆子顺着石桥，进了这座悬在湖中的精致小楼。领头的丫鬟自怀中拿出一张硬纸卡，按照纸上提示，一边掐着指头盘算着，一边拨动着门上的九宫符号，片刻之后，只听“喀喇”一声脆响，房门竟然无声无息的向左右自动划开。

进了房中，立刻有丫鬟燃着名贵的檀香，又将窗棂半开，淡紫色的窗纱与渺渺的烟香被徐徐的微风吹拂着。有婆子绕过屏风，来到里间正中的那张雕花大床前，轻手掀开用金线装饰着的华丽床幔，用金钩收在一旁。

床上毛绒被窝里裹着一个温雅少女，一张犹如精心雕饰的柔美脸颊，细细看去，媚眼羞合，丹唇笑开，尽显温柔沉静。

少女鼻子皱了皱，似乎感觉到了床幔掀起时带过的凉风，眯起眼四处看了看，慵懒的问道：“几时了？”

婆子答道：“小姐，快到晌午了。”

“算了，不睡了。”少女打个哈欠，撇了一眼这个婆子，发觉面生的很，便又问道：“这位婆婆怎么没见过，新进府的？”

“回小姐话，小的刚进府几日，一直在老夫人人那边听候使唤，小姐这几日也未曾回府，所以还未与小姐见过。”

“不知婆婆如何称呼？”

“小人郑氏，是弥婆婆小姑子的妯娌。”

“这亲戚可是够远的。想必弥婆婆把你介绍来，也是对你有所信任。对了，弥婆婆呢，今天怎么没见到她？”

这婆子正当寻思该如何回话，旁边一个丫头抢过话头说道：“弥婆婆收了家信，说是父亲前些日子去世，她昨天便已回乡下处理后事了。只是小姐这几日不在府中，所以才没有告知小姐。”

“弥婆婆年前的时候还说起家中来信，父母亲人皆身体康硕，这才过了几天，人说没便没了，哎……自我来到这府中，弥婆婆便一直侍奉我的吃喝拉撒，从未离开府中半步，如今已是十一二年了，今日突然离了身边，虽然并未说不再回来，但是心中仍是有着一点空落落的。”

女子想着，便对着外间喊了一声：“嫣儿在吗？”

刚刚开门的丫鬟停了手中的活计，轻脚来到床前垂首应道：“奴家在的，小姐尽管吩咐。”

“到我的私房去支五十两的现银，让虎子立刻启程给弥婆婆家中送去，就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吧。”

“私房？”这丫头听了一愣，随即眼中一亮，便说道：“知道了小姐，奴婢这就去办。”

少女只不过淡淡的说了一句，这婆子听在耳中，脸色一惊，随即口中细音喃喃：“五十两银子已经够得寻常人家近十年的开销，我这般年纪一共也未见过如此多的银两，小姐说赏就赏了，也真是大度了得。”

少女撇了一眼，这婆子如此不识规矩，心中顿生了厌恶，便向旁人问道：“外婆起了吗？”

谁知那婆子接话回道：“老夫人正在佛堂诵经，吩咐等小姐起床了再去唤她一起去饭厅用膳。”

“外婆不是说今天去岫山与那老方丈辩经，怎么还在佛堂？此时不走，晚上还能赶得回来吗。莫非老太太想通了，晚点出门，正好可以借着由头在庙里留宿？”

房中的丫鬟们听了都在捂着嘴偷笑，岫海城的百姓都知道，星家的老太太与岫山慈恩寺的老方丈年轻之时便是青梅竹马，只因女子家看中了星家的钱财，暗地里将姑娘许给了星家当时的大少爷，那男子一时气愤，便剃度出了家。本以为两人会老死不相往来，只是不知为何这几年却因何事又旧情重燃，老夫人有了闲暇便会找个借口与那方丈见面。

“小姐，那是昨天的事，老夫人已经去过了岫山了。”

“昨天？”少女一听，脸上一下子尬住了，心中盘算了一番，一拍额头：“看来是我忘记了，本来答应要陪着一起去的。这便起了吧，去给外婆陪个不是。”

少女将蓬松的发丝拢在脑后，接过丫鬟手里的头绳，简单的扎了一个马尾，拿起一旁的罩袍罩着身上的真丝睡袍，盖住一双白腻晶莹的小腿。光着的脚丫踩着厚实的毛绒地毯绕过屏风，门前的丫鬟立刻拿来绣鞋为她穿上。

见小姐抬脚便要出门，这婆子连忙拦住，说道：“小姐，您穿着这般……这般随意，不用梳洗打扮一下，再去给老夫人请安？”

一个红衣的丫头拉住婆子的手臂，说道：“嬷嬷怕是在别的府中被管教的习惯了，不晓得咱们府中的规矩，咱家小姐在内宅一直都只这般装扮的。”

少女慵懒的说道：“瑾儿说的没错，我又不是第一天这样，都是自己家人，穿着光鲜又有什么用处，走吧，别要让外婆等的久了，等的膳食凉了就不好吃了。”

佛堂之中，檀香冉冉，一个衣着华贵，两鬓斑白的老妇人盘膝坐于佛像前，手盘念珠，口中浅唱梵音。忽的听得身后脚步响起，便立刻停了诵念，拿起木槌在引罄上轻轻一敲，一声灵音颤颤，绕梁不绝。

“外婆，该吃饭啦。”少女莞尔一笑，将老妇人搀起，两人并排走着。

“这几日又去哪里撒欢了，听管家说了，你昨个夜里才回来？”

“没玩，这几日都在在作坊盯着的。”

“又在捣鼓新玩应？”

“是啊，只要量产，就又可以有无数银子入账了。”少女笑着。

“你今年已经十五岁了，年已及笄，别人家的女子此时已是学着如何相夫教子，只有你整日里尽想着赚钱的门道。你可知道，自你发迹开始，来咱家求亲的人更是络绎不绝，门槛不知换了几条。咱们岫海城里那么多的俊俏后生，你就没有一个中意的？还是……你早已有了意中人，只是羞于启齿？”

“哪有的事！外婆不要听别人乱嚼舌根。”少女靠着妇人的肩头。

“话又说回来，你这般强势，倒时候还不是便宜了哪个混蛋小子。”

“我不嫁人的，我要一直在外婆身边侍奉。”

“瞎说，女孩子哪有不嫁人的道理。”

“要说嫁人也行啊，但总要讲个门当户对吧，以我现在的财富，哪家小子能娶得起我？”

“那你说说，你现在手中有多少银两？”

“恩……”少女掰着指头算了一阵子，抬起头笑着说道：“店铺那些就不算了，银庄里的现银有三百多万两吧。”

“我记得去年年底盘账的时候，就已经过了两百万，这才几天功夫，跟外婆说说，你是不是在你那小楼里藏了什么聚宝盆了，这银子说变就变出来了。”

少女手指轻轻敲着自己脑壳，笑着说道：“这里就是九儿的聚宝盆啊，这些钱财这可是凭着九儿自己的聪明才智与辛劳勤奋赚的啊。”

“也不知你脑子里面，哪来的那些弯弯绕饶。这岫海城里最赚钱的生意，十之五六都与你有关，要说咱们星家也算得上是商贸世家，可是祖上百十年来的盈余，都不如你随随便便往地里撒几把种子。咱家也是托了你的福气，你大舅在庄州，二舅襄州都是混的风生水起的。”

“都是自家人，用不着这般客气的，再说，要不是大舅二舅在外地帮我，又哪能赚的这么多银子。”

“油嘴滑舌，”老妇人刮了刮少女的鼻尖，接着说道：“昨日你父亲来了信。”

少女听言脸色一下子拉了下来，冷冷的说道：“他又来信做什么！”

“自然还是那事，你父亲要接你进京团聚。”

“早就说了，我不去！”

“去吧，毕竟是你亲生父亲，有道是父女情深，你母亲身陨之事本就是天灾，与他有何干系，你总不能因为此事就怨恨他一辈子。”

“当初我被李……那人带来岫海，他可是连口气都没喘一声，就连个姓氏都舍不得给我，何时想过父女之情！若是此时还在京城，只怕我早已化作一缕幽魂不知去哪家投胎去了。”

“你怎能如此说他，只是你母亲身陨之后，你父亲是思念你娘，才用星氏为你取名，你可别听李书白瞎说，你父亲可是从未将你丢弃。你知道他可是每月都发来信件，问你情形，若不是公事繁忙，只怕早就远行看你了。”

少女撅着小嘴嘟囔：“那我也不去。”

“莫不是你舍不得与李书白分离，才不肯进京？”

“跟那人没关系。”少女把头一扭，看向别处，只是眼睛泛着红，裹着泪。

“这次你爹的信里说，去年工部尚书亡故，职位空缺至今，大皇子有意让你父亲上位，而且市井中有传言陛下有意把你指给哪个皇子为妃，至于哪位皇子，倒是要看你的意愿。”

“皇子随便挑选？皇家这是给了我好大的脸面哟。”少女撒开老妇人的臂弯，转头便走，“哼！谁知道他究竟看中了什么。”

“你这丫头，口无遮拦的，怎么不陪外婆不吃饭了？”

“饱了！”

“哎——真不知以后哪个后生能制得住你啊——”

少女渐行渐远，她房中的丫鬟连忙在后面跟着，老太太不由得暗自叹气，只等着少女拐过了月亮门，不见了踪迹，才对身边的一个丫鬟说道：“秀琪，去书斋把李先生请过来，说我有要事相商。”只是声音微小的，生怕被那少女躲在墙后偷偷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