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你有没有矗立过深夜的街头，有没有爬上过空无一人的天台，有没有睁开眼触摸过上方的水面，有没有在山顶俯瞰层层叠叠枝叶的间隙。

“你不记得，我早就见过你了。”

搬离学校宿舍那天，傅清明开车载我，这时的他已经拿到了驾照。

毕业前零零碎碎搬走了不少东西，只剩下我们一人拉着一只行李箱。安置好后关上后备箱，我和傅清明靠在车上，在热气腾腾的午后同时拧开一瓶冰镇青梅绿茶。

刚喝了一口，就听见傅清明这么说道。

我拿着瓶子冰着自己的脸，话说的含含糊糊：“七年前就认识了，是挺早的。”

“不是说这个，在更久以前。你穿着蓝色的裙子，在一个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外面等人。”他说到这里侧过头看了我一眼，“不过我猜，你其实不是在等人。”

我搜索自己的记忆，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他说的那一幕，便说：“你记错了吧，我十年前就不穿裙子了。”

“不会有错的。”傅清明突然抓住了我的左手，大拇指抚摸着我手背上的那颗小痣，“这只手，我记得很清楚。”

“胎记而已。这又不是天下独一份的。”我把自己的手拿了回来。

傅清明也不坚持，倒是继续说起来：“你那天是离家出走吧，还在有光的地方等，是希望有人把你找回去吗？”

“什么找回去……啊……”猛然间，记忆的浪潮打翻了我，我想起来了。距离现在，好像真的快十年了。那次我是被找回去的吗？还是自己走回去的？这种事我怎么记不清了？

傅清明观察着我的表情，说：“看来你已经想起来了。”

“我一般不想这件事的。那时太傻了，觉得自己是多余的，抱着自我牺牲的可笑想法跑出来，想着就随便饿死累死在路边，也算做了件好事。好了，想笑就笑吧。”

傅清明只短促地笑了一声，“傻子。”

“可是那天是晚上吧，九点多钟完全黑了，你怎么能看得到我手上的痣？”我问。

“我好像并没说，我们只见过那一次吧。”

“还有？你怎么认出来的？”

“当然是看脸认出来。像你这样的长相，真的觉得有机会死在路边这么轻松吗？所以说你是傻子啊。”

“你还在什么时候见过我？”

“山顶，塔楼，柞树。这么说你记起来了吗？”

“我知道那是哪里了，但我去过很多次，是单纯的偶遇吧。”

“去很多次？那么每一次你都想要跳下去吗？”

“跳什么？你说话能不能说完整？”

“你想过跳下去一死了之，不是吗？如果那时没别人过去，你就真的要那么做了吧？”

“……原来那时走过去的人是你。”我叹了口气，“看来你很懂那种心境啊，怎么，亲身体会过？”

“对你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确实。不过我醒得可比你早。你懂那种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万丈高空的飞机里，所有人都陷入了叫不醒的沉睡，包括驾驶员，那种感觉吗？”

“欧洛斯？”

“没错。我是欧洛斯，你是我找到的夏洛克。你该明白我才是你的同伴，那些沉睡挣扎不醒的人，最终只能迎来坠机，到那时他们都还无知无觉。”

“所以高中时，一开始你针对的就是我？”问出这句话后，不需要傅清明回答，我就已知道了答案。

…………

车子一路开出大门，我们谁都没有回头。那是曾经存于我想象中的灿烂明亮的大学生活，而今我一步步远离了那一切。

车辆不断行驶，驶离粉饰的美好虚假和沉睡不醒的人群，驶离需要我们带着伪装假面才能融入的社会群体，驶离自出生起就存在了的条条框框规矩束缚，驶离我曾经相信并为之坚守的一切，然后，带我们走向真实世界的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