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少年》1

我爱上了一副画中的少年。

我年轻时有一小段时间也对绘画有兴趣，即使如今已经遗忘得差不多。但无论从笔法、透视、上色等等角度这副画都算不上佳作，甚至这位作者的其他风景画潦草得我不会多看一眼，好像有鞭赶着她似的急迫。

可是当我看到这副画中对镜的少年，看到他拿着银梳的泛红的指节，隐在棕色发里的一小撮羊毛，和明亮又羞赧的眼睛时——

我就立刻不可遏制地爱上了他，同时立刻明白这副画出自一位情人之手。

草率的纱幔、香氛、墨水台，甚至他握着的那把梳子，都是为了突出画家眼中这位星辰一样的牧羊少年。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伤悲，我意识到我已经七十岁了。

对这位少年的爱是脱离趣味的，我只是想看着他，并不在乎他是否一样爱我。我甚至不嫉妒那位画家情人，只埋怨她为什么没有留下更多有关这位少年的作品。我这样荒谬且孤注一掷地爱上了他，在我印象中这样浓烈的爱还是头一次。

以至于闭馆时间已到，我鬼使神差地问馆长：我可以再留一会儿吗？

这位面容亲和的女士微笑着，好像经常遇到这样的情境：“当然可以，太太，他实在很迷人。”

于是我拥有了独享少年的机会。我从远远地坐看到不由自主地起身，将脸贴在画面而没有人阻拦我。我能感到颗粒的起伏，想象是我跪在他睡裙的膝头。就在我小心翼翼地将手指贴在他的指尖上时，

他眨了眨眼睛，握住了我的手。

我跌入了画中。

油彩流淌过我的皮肤，在进入到那个被玫瑰香气和阳光填充的空间的同时，我有了一双年轻的手。而不用担心干瘪的手指擦伤他的肌肤。

我一见钟情的少年站在我面前，微笑着。他一手握着梳子，试图解开发间缠绕的粉红缎带。女式的睡裙褪到腰间，一半还挂在肩肘。他因为被顽皮的情人趁着午睡套上女装和女妆而窘迫不已，手忙脚乱地试图摆脱，却把耳尖变得比抹胭脂的脸颊更红。

这个场景太可爱太生动，我忍不住大笑起来。于是他停下来转过身，无奈地看着我：“你不应该这样的。”

“对不起，但你实在太美了。”

他把衣裙提了提：“我知道，这样的赞美我听过很多次。”

我在那张大到奢侈的床铺上滚了一圈：“还有很多人来过你的小房间吗？”

“你说得我像是一个……这也不是我的房间。”少年的声音低下去，“没有了，只有你。”

很显然，这并不属实。只是当他的眼睛那样看你时，你愿意把谎言都当做真理。

我坐起身：“好吧，那来说说你的爱人吧，她一定很爱你才会画出那样好的作品，让我这样的老太都无法控制自己的心。”

爱人的话题让我的少年抬起脸，显得快活起来，他朝我伸出手说，走吧，我带你故地重游。

从这间卧房的正门出去，直接进入的是群山包围的湖。也就是挂在少年左边的那副画。我嘟囔说这是不实际的，如果这真的是他们的约会场地，他们要翻越群山，耗费很多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