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番外：2.心脏是否会疼

“微雅！这里这里！”女孩灿烂的笑着向她招手。

“来了。”陆微雅说，一边抓起她身旁的白色帆布包。

两人坐在一块，吃着各自购买的关东煮，坐在学校的台阶上，看着一个又一个学生拖着大书包急急匆匆地离场。“唔……”一旁的小姑娘一口吞进一个牛肉丸，一边嚼着，一边有些口齿不清地道：“微雅，他们…怎么都那么喜欢放学呀！”“思宁，你以为谁都和我们一样不想回家吗？”陆微雅轻轻揪了揪她的耳朵，撅着嘴说道。

陆微雅静静地看着身旁的小姑娘。这就是顾思宁，她想。她的好朋友，她的邻居。父母口中的…别人家孩子。

她们都出生于中产阶级家庭，也同样讨厌回家，只不过，原因不同。

顾思宁的父母常年在外奔波，只为给女儿创造一个良好的环境。很少能见到他们，只有逢年过节才能见到。所以，顾思宁的家庭，又要比她的更富裕一些。顾思宁住旁边的大平层，陆微雅住在一个不算小的公寓。

为了补偿女儿，顾思宁父母也请来了一个保姆帮忙照料她，并且对顾思宁所有的要求都会尽量满足。顾思宁有一张清秀的瓜子脸，黑色的眼睛里好像有着星光。她长得漂亮，学习成绩也不错，周围的邻居们都说：在这个年纪里，顾思宁真正做到了无忧无虑。

可是真的是无忧无虑吗？陆微雅想，她甚至可以想象出放学回家后，空空荡荡的大平层里只有她一个人——当然还有那个请来的保姆，面对着冰冷的墙壁，独自吃饭的模样——保姆只是白天帮忙看一下，晚上会回家。

所以，顾思宁讨厌回家，是因为怕家里的孤独，怕在家里晚上要独自一人度过一个难熬的夜晚。

而她呢？同样是中产阶级家庭，父母每天也在外面奔波，只是永远都会回一趟家。她想到这里轻轻的笑，这样看来，她确实比顾思宁幸运不少。只是……父母的脾气暴躁，一天忙碌后，总是少不了对她的语言暴力。

所以，她讨厌回家，害怕面对他们，害怕听到他们嘴里的每一句话。

“……微雅”吃着吃着，小姑娘突然停了下来。“嗯？”陆微雅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在这午后的阳光下，晃花了人的眼。小姑娘的眼眶忽然泛起红来，陆微雅怔了怔，看着小姑娘漂漂亮亮的黑色眸子里升腾起薄薄的水雾，听到她小心翼翼地说：“昨天，……我听到叔叔阿姨………”

陆微雅马上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心口在慢慢钝痛着，但是她还是笑到：“没事的，思宁，爸爸妈妈只是心情不太好罢了。”她保持着灿烂的微笑，但内心却如剪纸般摇摇欲坠，她怕，她怕小姑娘会看出什么端倪来，此刻她突然好想要一面镜子，想看看自己的笑，是不是，比哭还难看呢？

“……微雅……对不起”小姑娘似乎再也忍不住泪，豆大的泪珠从漂亮清秀的脸蛋上滑落，砸进关东煮乌黑的酱油汤汁里。陆微雅顿了顿，忽然眼里也酸涩了起来，她赶紧背过身去，不想让小姑娘看到。她拍拍小姑娘的头：“不必愧疚，思宁”说罢，她叹道：“你……又和错之有？”

顾思宁握紧了手中的汤勺，哑着声开口：“我在想……如果…你没有我这样一个朋友，是不是……会少吃点这样的苦……”那声音很轻，轻的像将要飘落的羽毛，像是说话人怕吵到倾听者似的。

陆微雅抬头，看着那湛蓝的天，轻轻叹道：“……不，只是你刚好符合他们对比的标准而已。他们生来便如此……”她转过头，对上了小姑娘湿漉漉的眸子，拿起餐巾纸轻轻擦净她的泪，玩笑道：“哭什么？在哭变成小花猫了！”小姑娘倔强的摇头：“我没哭，我没哭，我才没哭！”她眼睛红红的，张口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听到陆微雅轻飘飘的声音传来：“即便现在的‘顾思宁’走了，还会有第二个’顾思宁‘啊……只要把我和其他孩子对比的习惯永远存在，那么，又何来能少吃苦之说？”那声音太微弱，太没有起伏，仿佛说话人早已经看透了一切，什么都不再在乎。

可是顾思宁知道，她冰冷的声线是为了掩饰，她的若无其事是她最后的倔强。没有起伏的声线下，藏着的，是那颗早已经千疮百孔的心。

陆微雅装作看着远方飞过的飞鸟的模样，突然也羡慕起他们的自由自在。忽然，一双冰冷的手忽然被抓住，她侧头看去，手指滑落到小姑娘温热的手掌里。女孩借机扑了过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眼里突然升腾起了一点点雾，她摇头想要拼命甩掉，小姑娘温柔的、带着点哭腔的声音却在耳边响起：“好温柔啊……微雅。”

喉咙处突然酸涩起来，她呜咽着，想要开口说话。小姑娘的手却已经摸索到了她的心脏处，小心翼翼地问：“这里……疼不疼啊？”陆微雅的脑子突然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小姑娘掌心的温热一股一股的穿来，透过表皮，仿佛要那颗只会冰冷跳动的心脏回暖。

铺天盖地的悲伤突然向她袭来，心脏似乎有了感觉，在一抽一抽的疼，她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来，闭上眼，不想让小姑娘看到自己眼里的千疮百孔，泪水却早已经奔腾而下，染湿了小姑娘微卷的黑发，她只感觉到一股又一股的泪在疯了似的涌出眼眶，怎么也停不下来。

怀里的小姑娘动了动，似乎是要抬起头看看她的眉眼，陆微雅却将她抱的紧了紧，用略带沉闷的声音说：“思宁，别看，别看……”

小姑娘疯了似的点头：“好，我不看…我不看……”

———

2023.0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