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西兰卡普（完）

巫族里一直传着一件事，圣女偷偷跑去了外面的世界，和一个汉族的军官在一起生下了两个女儿。

　　巫族的护法很生气，他们要用密法处死圣女，但在此之前，他们要选出下一任的圣女。

　　大人们都说西兰卡普是个愚蠢的孩子，因为她说她不想成为圣女。

　　圣女的女儿是下一任圣女，这是族里不成文的规矩。但因为这次圣女的孩子还流有一半汉族的血，所以圣女的侄女西兰卡普，也成为了候选人。

　　其实西兰卡普是个聪明的孩子，她能从人的表情通晓心灵。她可怜的姑姑总是在夜里偷偷流泪，梦里都是那个高大挺拔的男人，男人用长满伤疤的臂膀抱着姑姑，一遍遍说着对不起。

　　白天的姑姑比夜里要强大，她会用冷水让自己清醒，用坚定的目光掩饰脆弱，但西兰卡普还是察觉到了姑姑身上浓浓的悲情。

　　在姑姑入刑堂的时候，西兰卡普看见了那黑黢黢的房间，里面火光暗淡，只有水的“嘀嗒”声，姑姑的眼神里第一次有了慌乱，但下一秒又是释然。

　　姑姑对西兰卡普说了最后一句话，她说：“我希望我的女儿不要成为圣女，但西兰卡普啊，我也希望你能拥有自由。”

　　就像小时候西兰卡普窝在姑姑怀里，听姑姑给她唱安眠曲一样，姑姑的语气依旧那么温柔。西兰卡普想对姑姑说，要不然你投胎做我的侄女吧，我给你唱安眠曲。

　　但巫族的密法会让人死后不能入黄泉轮回，这是对背叛者的惩罚。

　　因为西兰卡普坚持不想成为圣女，族里没有办法，只能让前任圣女留下的大女儿做了圣女。同时为了防止新圣女贪念族外的生活，将她的妹妹炼制成了蛊人。

　　西兰卡普后悔吗？也许有吧，她姑姑的小女儿才两岁，每夜不停的啼哭，她话还说不利索，却一直咿呀着痛。有一次西兰卡普看见了她，她对着西兰卡普说，“姐姐，痛。”

　　西兰卡普的眼泪就那么流了出来，她看着这张小小的脸蛋，也是揪心的痛。

　　她对小姑娘说，“我也好痛。”

　　西兰卡普在圣女上任的祭奠里趁乱离开了巫族，她再也不想听见孩子的哭声了。

　　她去了湘西一个富饶的小镇，水乡人俗就像书里描写的一样淳朴。温柔的河风拂过她的泪痕，疲惫的身躯终于得到安抚。

　　难怪姑姑要离开巫族，她如此想到。

　　在小镇生活了一年，她和一个捡来的病孩子相依为命。

　　她织布去卖钱，卖来的钱就给病孩子买药。相邻的人对这个善良的外来姑娘格外宽容，平日里嘘寒问暖的送来自家不用的衣物或是吃食。

　　西兰卡普为什么要收养这个病孩子呢，她明明连自己都难以养活，可能是因为孤独吧。外面的人不认可巫族，她不敢说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她小心翼翼的生活在小镇，遇见了同样小心翼翼生活的病孩子。

　　病孩子的病越来越严重，已经咳了好几日的血了。

　　奇怪，西兰卡普竟然有些舍不得这个孩子，她想起了族里的那个可怜的小孩，小孩夜里会因为痛而啼哭，但是病孩子不会，病孩子再痛也只是眼泪默默的往下掉，病孩子总是笑，不哭不闹。

　　深秋，小镇的河就快要停止通行了。

　　病孩子一个人躺在床上，吃着西兰卡普放在床头的糖，这种糖能保存很久，是他们冬天的主要吃食。

　　两天前西兰卡普说自己要离开两天，病孩子一个人在床上等了两天，凉风透过屋缝吹打他的骨头，他痛极了，眼泪止不住的流，热泪来不及温存片刻就被寒风吹干，他忍着脸上的痒意，绝望的想：我是个脏孩子，西兰卡普该是不要我了吧。

　　病孩子昏睡过去，朦胧里被开门声惊醒，正是他以为离开了的西兰卡普。

　　西兰卡普啊西兰卡普，你怎么还敢要我呢？但如果西兰卡普不要他了，他也会觉得很难过吧。病孩子自嘲的想，他觉得自己很矛盾。

　　离开两天的西兰卡普回来时手上多了一本书，书破破烂烂的，纸页都泛了黄。但西兰卡普很高兴，看着病孩子笑靥如花，病孩子是个只要西兰卡普会开心，自己就会开心的人。那一天，这个风雨里摇摇欲坠的家就像等来了春天。

　　西兰卡普说这是她借来的书，里面写了怎样治疗病孩子的病的。病孩子点点头，其实他只要能和西兰卡普一直在一起就好了，病能不能好的他已经不抱希望了，但是如果西兰卡普希望他健康，那么他就会拼命的活下去。

　　后来的西兰卡普一直很忙，各种奇怪的药都给病孩子试了，病孩子的病也确实有了好转。又是一年柳树发芽的时候，他竟然能下床自己去小镇里转了。那天西兰卡普做了一桌的好菜，比过年的时候还丰盛。

　　病孩子的病好的差不多了，药也慢慢的不用了，但他却再也找不到他的西兰卡普了。

　　那天晚上两个穿着奇怪的人闯进了屋子，其实也不算闯，毕竟这个房子破败的早已关不上门，房锁如同虚设。

　　那两个人带走了西兰卡普，临走前西兰卡普要病孩子替她还书，她说等她走了，会有人来要书的。

　　只是西兰卡普这次走后，再也没回来。周围的人说西兰卡普是逃婚的巫女，她隐藏了她不详的身份，躲藏在小镇里。镇民开始带着异样的眼光看着病孩子，他们私下里说病孩子是被巫女用巫术治好的，病孩子已经不是人了。

　　病孩子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人，他想如果西兰卡普还不回来，等还了书，自己就去找她。

　　约莫过了一个月，一个身型析长的男人敲了门，他穿着军服，面色苍白，瘦弱的像个瘾鬼。

　　这个男人是来拿书的，病孩子将书给他，他伸过枯木般疤横交错的手臂，说了一句话，“想要为西兰卡普报仇吗？”

　　病孩子望向男人，摇了摇头，他说：“西兰卡普同我说过，她做了错事，等受完罚就会回来，让我在家里等她。”

　　男人嗤笑，眼里带着同情与憎恶，语气森冷，“你不知道么，西兰卡普死了，被他们用密法处死了，永世没有轮回。她偷了族里的禁书，又拿来给你治病，那帮老头要气疯了。”

　　病孩子抬起头，他怀疑过，但被人挑开了说又是另一回事了。

　　“不急，我答应了西兰卡普，等过两年我就带你离开湘西，我那边还要再处理些事。你且慢慢想吧。”

　　男人离开了，带走了那本破烂不堪的书，也揉碎了病孩子脆弱的心脏。

　　西兰卡普被族人再次带回巫族的时候是个晴朗的日子。新任圣女穿着高贵的舞服，站在圣光下充满怜悯的看着她。

　　灵衣兮被被，玉佩兮陆离。壹阴兮壹阳，众莫知兮余所为。

　　这就是圣女啊，西兰卡普看的迷了眼，她看着我是想起了她的母亲吗？圣女啊圣女，你且不要看我如今这般狼狈，我曾像你母亲一样勇敢，我过得一点也不污浊。我也可以像你一样站在阳光下。

　　西兰卡普进了刑堂，那黑黢黢的房间，滴答滴答的水声。

　　我不怕，病孩子，我一点也不怕，我的灵魂会在世间徘徊永存，护你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