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同行亦同行

我叫何安，今年二十六岁，是南粤省花城医院一个初出茅庐的呼吸科医生。

我有个哥哥，比我大十岁，叫何平，现在是江城一家部队医院的军医。

我妈总说，我俩的名字连起来读，就是“平安”，希望我们都平平安安的。

我和何平关系很好，爸妈以前忙生意的时候，基本都是他照顾我，而我也是受了老哥的影响才去学医。

我们家有钱吗？

当然有，不然怎么供得起两个学医的呢？

我爸是做生意的，老妈是包租婆，从外公那里继承了几栋楼。

但我们家也是红色家庭，祖辈是参加过抗战的党员，父辈是党员，何平是党员，我是个预备党员。

“阿爸阿妈，我翻嚟啦！”我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敲响了爸妈家的门，今天除夕哎，当然是回家过啦！

开门的是我爸，两个月不见，他看见我高兴地像个孩子，急忙接过我手里的东西，叫我进屋换鞋，我妈在厨房里炒菜，闻着香喷喷的，我口水都流出来了。

我见家里有爸妈、舅舅舅妈和几个表弟妹，却不见何平的身影，一边脱衣服一边问：“老豆，大佬唔系话今年返嚟过年咩？人呢？”

“唔好提啦，你哥本身都请好假，突然间又话唔返嚟，唉……”老妈端着一大盆鸡往餐桌上放，舅舅也帮着将菜盛出来。

“噢……”我拿起手机进了自己以前的房间，“我去打个电话问吓。”

“嘟嘟嘟……”我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刚听到老妈叫我吃饭的声音，何平那边就一个视频打了过来，我接通之后，看到的是何平的疲惫的眼神，以及脸上的红印，再结合前段时间关于不明原因肺炎的报道、医院的请战书和何平前段时间叫我“什么都不准做，老老实实回家过年”的信息，我现在很笃定，何平肯定回去江城了。

“细妹，我知道呃唔到你。”何平交待了一切，这让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去说，“我求下你，自私D，就系喺屋企陪阿爸阿妈安安心心过年。”

“我应承你，但系你要保护好自己。”对着屏幕，看着何平，我实在无法拒绝，“仲有啊，新年快乐！”

何平点了点头，迅速挂断视频去忙了，我放下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子，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然后笑盈盈地出现在饭桌上。

“同你阿哥讲咗新年快乐没？叫佢出门在外，自己注意安全啊。”老妈把一个鸡腿往我碗里夹，我点了点头，低头开吃，生怕多讲一句眼泪就要往下掉了，大家都在兴高采烈地聊着天，我一言不发地吃饭。

“新年好！恭喜发财啊恭喜发财！”

吃过饭，一大家子人坐在客厅看电视，我们家没有看春晚的习俗，而是看起了新闻，新闻上，本省第一批支援江城的医疗队已经出发，将连夜赶往。

大家都知道肺炎疫情有多严重，所以都很默契地没提我是个医生，生怕我去了江城支援，但他们不想说，不代表我不会自己说。

“阿爸阿妈，我想去江城。”我紧紧握着手里的手机，屏幕上是院领导发在群里的请战书，上面是第二支去往江城支援的医疗队报名表。

对不起哥哥，我要去江城。

许久，整个客厅都没人说话，只有电视里的报道声在响。

“靓妹啊，你知唔知嗰度好危险，你爸爸妈妈年纪大咗，经唔起折腾，万一你呢度有个话晒，咁可点呀？”舅舅率先打破了沉默，舅妈也跟着劝我，“安安呀，咁多人，咁又唔争你一个，唔好去啦。”

“如果都咁谂，仲边度有人够胆去？”

又一度陷入了沉默，最后我爸开口了：“算啦，佢要去就由佢啦。”

我站起身，对着我爸妈深深鞠了一躬，我知道这种感觉无异于把孩子送上战场，只不过这场战争没有硝烟、悄无声息。

我妈什么都没说，进房给我收拾行李，我知道她肯定又躲在里面哭。

四天后，我跟随第三支医疗队前往江城支援，有个坏消息是，我联系不上何平了，我也没敢告诉爸妈，怕他们更担心。

到了江城的酒店，我们没有片刻休息，只是放下行李，听带队的副院长叮嘱了几句，随后出发前往医院。

“小安，注意安全。”我是目前为止最年轻的医生，同时也是副院长的学生，他显然不放心我。

我笑嘻嘻地朝副院长搞怪：“放心吧师父！”

我们队伍支援的医院，除了本地医生还有部队医疗队，我们之中大部分医生护士在7楼的中重症病房工作，我也不例外，主要负责D4病区。

每天面对着生死难料，还有一些患者是刁难，我感觉自己不论是精神和肉体都要崩溃了，可既然选择了来，只能是换下装备、洗把脸，重回战场。

不知不觉，来江城已经十天了，我依然联系不上何平，我连他在哪、是不是感染了都不知道，直到午饭时间，我见到了一个我很熟的人。

“小安！”

“老胡！”胡晟，何平的兄弟，“你知道我哥在哪吗？我联系不上他！”

胡晟迟疑了一会儿，把手里的杯子放在我桌上：“小安，老何他……感染了，在11楼C6的ICU，情况……不太乐观，已经上ECMO机了。”

我听完之后什么都没说，回到自己休息位上打开盒饭，准备吃饭，胡晟拍了拍我的肩膀，离开了休息室重返岗位。

吃着饭盒里的番茄炒蛋，脑海里浮现的都是何平笨手笨脚烧饭的样子，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一边哭一边就着眼泪吃饭，擦干眼泪再披防护服回岗值班。

接下来好几天我都用高强度的工作麻痹自己，我怕自己一闲下来就往坏处想，我知道应该相信其他战友，但我就是控制不住情绪。

今天我们主任在给一个大爷抢救的时候，旁边的大娘冲上病床前去，我急忙拉住了她，大娘反手给了我一巴掌，还扯我的防护服，把我推在地上，护士长上来拉开她，大娘坐回自己床上哭哭啼啼。

有另外的护士同事跑过来安慰大娘，护士长架着呆坐在地上的我起来，仔细检查我的防护服：“还好，没破。”护士长叹了口气，“何医生，你先下去休息一下吧。”

我推开护士长的手摇了摇头，转身继续投入抢救之中，像没事人一样值完了今天的早班。

晚上回到隔离酒店的时候，大家都坐在大堂里，听着副院长总结这几天的情况、清点物资，我蹲坐在角落靠着墙边发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副院长走到我身边我才发现会议已经结束了，副院长蹲了下来看着我，肯定是护士长告诉他了，他递给我一根火腿：“小安，受委屈了。”

“师父……”我看着副院长，委屈地哭了，“我想回家了师父……”

“怎么会有这么不讲理的病人啊……我扔下我爸妈，大过节的从花城跑到这儿来，每天费时费力地抢救他们，得到什么？一巴掌吗？！”我看着副院长，忍了这么多天的委屈全都爆发了，一边拉下口罩一边擦眼泪，“师父您知道嘛，我跟我大哥三年没见了，我本来就指着这次春节他能回家来，可他留在了这里，他也感染了，而且他就跟我们在同一家医院里。我累死累活十多天，连我哥一面都见不着，我不敢去见，就怕这一走人手不够，我都不敢让自己闲下来，就怕听见坏消息！我大老远跑过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跟供祖宗一样，我图什么啊……”

“小安，干咱这行的，就这样了，你明天在酒店休息一下，调整好心态。”副院长递给我一张纸巾，我拿过擤鼻涕，又把口罩带上，回了自己房间。

回房之后，我接到了胡晟打来的视频，接通后见到的是我一直担心的哥哥，那一瞬间我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下了。

“小安，老何没事了你看，他转出ICU了！”胡晟把摄像头翻转过来，蹲在何平床边视频，“哎老何，你就没什么跟你妹妹说的吗？”

我突然反应过来，迅速捂住了自己的脸，明明之前答应过不来江城的，我食言了。

我只看到何平轻轻摇了摇头，呼吸面罩下的嘴一张一合，却听不清他说的什么。

“你哥说，不用遮了，他都知道了。”胡晟转述着何平的话，我默默把手放了下来，“老何说，他为你感到骄傲！”

我看见，何平艰难地抬起右手，朝我比了个大拇指的动作，我扁了扁嘴，最终还是没有哭出来。

“哥，你要好好治疗听到未？我等你翻屋企。”

何平虚弱地点了点头，这时通话时间也到了，得知哥哥没事的我安心睡觉去了。

第二天早班的班车上，我还是来了，骂归骂说归说，我是一名医生，这我没忘。

在江城奋战了近两个月的时间，目送最后一名患者出院，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宣布告一段落，这期间，那位曾经打过我的大娘向我道了歉，最后还是我亲手送了她出院。

四月八日，江城解封，我们也回到了老家，在酒店隔离。

两个月后，我在自己二十七岁的生日派对上，见到了病愈出院隔离完的哥哥何平，两兄妹紧紧抱在一起。

你看，春暖花开、山河无恙，爱和希望总比病毒蔓延得更快。

原来人声鼎沸才是真正的岁月静好，原来车水马龙才是真正的国泰民安。

作者的话：祝世界疫情早日结束，愿大家都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