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国】长安法寺

残余的天光之中可以看见积卷的乌云越来越厚，天雷滚动，雷霆万钧，闪电犹如天神的赤练劈下，震耳欲聋，照得长安城犹如白昼，三街六市，阒无人声。狂风在地上卷扫，尘土、砂石、树叶树枝、破布统统刮地而走。千家万户紧闭门户。禁削的秋风像是暴怒的魔头，嘶吼着，捶打着，报复着，倾盆大雨就像是从成团的乌云中越狱的囚犯，劫后余生般砸向人间。

　　风雨大作，人家来不及收回的衣物在四散飘摇，都是粗布麻衣，就像是冤死的鬼魂，又像是无主的傀儡。一方手帕，红艳欲滴，上面绣着并蒂莲，荷叶田田，池水潋滟，在茫茫雨幕中像极了一滴血泪，绞出来的都是鲜血而不是雨水。

　　不知时辰，长安百姓在秋风秋雨、寒蝉凄切中入睡了。

　　风声雨声渐渐减弱，四更时分，天色渐明，和尚法明翻腾起身，众位师兄弟仍合目安稳而睡。走出房门，见乾坤朗朗，风气爽利，寒意阵阵。法明已有十七八岁，长得眉目俊朗，四体长大，身形健硕，穿一身粗布青袍，蹬一对皂靴。他自幼结佛缘，入佛门，摩顶受戒，潜心向佛，皈依佛法。他执起竹帚，打扫庭院。苔藓湿滑，法明不得不注意脚下。只见他头顶起了青皮，像是一枚温润的古玉，眉心有一团红晕，状似莲花，如果是个女孩子一定是个美人，不过这个胎记放在小和尚身上就是佛缘深厚了。

　　打扫将尽，法明放下竹帚，站在堆叠的山石前。薜荔藤萝从山门蜿蜒生长，长满了山墙、山石，芳香馥郁，苍苔露冷。这个地方是为数不少可以看见山下长安城的地方。雨气还没有散去，长安城似乎还没有苏醒。长安的俗世生活和枫叶寺上的佛法世界在这个宁静的秋晨被法明平静深邃的目光连接在一处。那是法明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那是贪嗔痴的所在，轮回之中孽债的根由，南柯梦醒，万境归空。法明双手合十祝祷，为众生减灾求福。

　　枫叶寺是长安有名的大寺，因寺中有一颗古老的枫树得名。连寺里最老的和尚也不曾记得此树是谁栽。不论是天旱还是水涝，这里的枫叶总是全长安城最红的，从山下看就像是一团红霞落在寺中。长安城中的百姓均认为其为吉兆，常常来枫叶寺发愿祈福，奉行香火，更有拾取枫叶求卜未来，在枫树上抛掷红绸求姻缘的。枫叶寺一年四季好生热闹。

　　“法明，你在此处做什么？”

　　问话的是法明师父佛印，仪容端庄，从容不迫，手持念珠，缓步走来。佛印已过不惑，是个别处来的云游僧人，法力高深，性情散淡，正如闲云野鹤一般。高大魁梧，双花臂，后颈有一三寸刀疤，只说是尘缘已了，莫问前生，寺中谁也不知其来历。十余年前怀抱襁褓中的法明赶往枫叶寺，衣衫褴褛，十分不堪，投入寺中。佛法深厚，修为极深，传言佛印在枫叶寺初次开坛讲法，讲得天花乱坠，异香扑鼻，使人醍醐灌顶，寺中枫叶悉数变红，前所未有，众人称奇，枫叶寺由此声名大噪。

　　法明施礼，拜道：“师父，弟子打扫庭院毕，在此处俯瞰长安城郭，念头一动，为众生求福。”佛印走至山石之前，法明连忙后撤一步，长安城此时必定已经车水马龙。“徒儿年近十八，从未下山。”

　　“弟子约有半年即有十八，年及弱冠。不曾离开过枫叶寺。”

　　“你随为师去一趟长安，有位善心施主开水陆法会邀请众高僧，佛法弘深，机会难得。不日即动身。”

　　“法明谢师傅。”

　　“你潜心佛法，打坐参禅，不枉你佛缘深重。只要你一心修炼，日后自有你的去处。”佛印从怀中取出一串念珠，为十四颗光润的莲花子，放在法明手中，“为师赠你一串念珠，也是你的好处。”说罢，缓步而走。

　　法明双手托着念珠，仔细端详，十四颗珠子颗粒匀称，光滑可鉴，触骨生凉，忙颂念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