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海盐的咸味，天空是海一般通透的蓝，和海水在地平线处纠缠不清，冰与火，两种极端的元素对冲着，散开的水蒸气打在脸上，有些湿热的烫。蓝色的妖姬在这地狱般环境中盛开，娇艳欲滴的花瓣上点缀着几滴晶莹的露水。
谁能想到，传说中食尾蛇的总部——地狱皇后岛竟是如此的美丽。
岛的中央有一个巨大的建筑群，占据了整个岛屿四分之三的面积。
这就是食尾蛇的基地吗？幻冥好奇地望了望，又赶紧低下头，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她还记得自己三岁的时候在富人家做佣工，有一次就是因为多看了几眼，被那小肚鸡肠的富婆扇了一耳光。
黄泉领着幻冥，或者说是黄泉自顾自地走，幻冥乖巧地在后面跟着，两个人中间没有一句话的交流，尴尬而默契地沉默着。两个人在岛上走了半天，拐来拐去，若不是幻冥用心去记，恐怕现在早已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当然不排除黄泉是故意在绕远路。
幻冥突然有些头大，将来自己要是在这里生活的话，光是记地点就得记得她痛不欲生。
宏大的副作用。
黄泉带着她进了其中一个高楼，方方正正，灰白的外壁，朴素得没有多余的装饰。这里的建筑大多都是这个样子，严肃而单调，古板得如同一个固执的老人。
有一种很压抑的感觉，但这样做建造的时间会大大缩短，看来这里的统治者是一个追求效率的人呢。
门口站着一个女子，一身干净利落的职装服，巴掌大的瓜子脸上未施任何脂粉，却有一种出水芙蓉般的清新，皮肤如同婴儿般吹弹可破，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黄泉二话不说，干净利落地把幻冥的手往她的手心里一塞。
幻冥：……我知道你很嫌弃我但请不要表现得这么明显真的很伤人的啊喂。
“是新人登记吗先生？”女子看起来一点也不吃惊，习以为常地问了一句。
“是。”黄泉简短地答了一句，低头拍拍幻冥的脑袋，“待会跟着这位姐姐走，她问你什么你就如实回答，不用顾虑什么。”
不用顾虑什么……包括她的眼睛吗？估计她也不会问吧。
幻冥点点头，任由女子牵着她的手缓缓朝里走去，眼睛小幅度地转动着，尽量不露破绽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一路上幻冥不说话也不挣扎，甚至没有像一个小孩子应该的那样好奇地东张西望，只是微埋着头，像是示弱和胆怯，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她身上，女子感到了一种戒备抵触的情绪，似乎并不特别也对，要是一般的孩子，谁会来食尾蛇这种地方呢？女子微叹一口气，眼底闪过一丝同情和哀愁。
幻冥似是听到了，仰起头，静静地注视着她的眼睛。
这个漂亮的姐姐在悲伤，但她在悲伤什么呢？
女子瞧见幻冥在看着她，连忙收回自己的失态，弯下腰，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眯眯地问，试图转移幻冥的注意力：“小妹妹，你从哪里来的啊？”
幻冥眨眨眼睛，水汪汪的大眼睛让人禁不住联想到可爱的小动物，她甜甜一笑，努力让自己和一个六岁孩子应有的天真和懵懂上靠边：“我是从一个很远的地方来的，那里很穷、很旧，我不知道那里叫什么名字。”
“穷人家的孩子吗，难怪……”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孩子的早熟也就勉强说得通了。
幻冥趁机扯扯她的袖子，小声问了一句：“姐姐，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姐姐先带你去一个地方，把你的信息登记一下，然后你就可以去食尾蛇安排你住的地方了。”
“嗯，姐姐你真的好漂亮啊。”幻冥仰头看着女子秀丽的脸庞，美人从来都是赏心悦目的。
这句话是幻冥发自肺腑的真心话，眼前这个姐姐看上去还没到二十岁，整个人散发着青春的美好气息，路过的男人都忍不住往这里看了两眼。
幻冥这一句话让她不由地心花怒放，人是经不起夸的，都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是吗，小妹妹的嘴可真甜。”
看来没什么好防的了，连一句无谓的夸赞之词也无法抵御，心理上和似乎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估计是因为长得漂亮才被派来做这个工作的。
幻冥啊，你有没有想过因为你这张人畜无害的脸和年龄人家才对你没有防备的啊。
不知不觉这个女子领着她走到了一个柜台前，一个男人在后面的转椅上昏昏欲睡。
女子柳眉微皱，一巴掌拍在柜台上，男人立刻由一副打霜了的茄子般的蔫样换成了一种精神饱满、阳光积极的样子，对着她贼兮兮地笑着，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
幻冥有些害怕地缩了缩头，果然看人不能只看长相，原来这个看起来亲切漂亮的姐姐凶起来这么吓人啊。
女子安慰似的摸了摸幻冥的头，狠狠瞪了一眼这个上班时期偷懒的家伙：“别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登记这份活总得有人做，你不做也是别人做。这个孩子是黄泉带来的，认真点。”
“BOSS又带人来了？居然还是个孩子，BOSS不是最讨厌小孩吗？”
“谁知道，BOSS的心思我们这种小人物能猜得到，那BOSS就不是BOSS了。”
“好了，小妹妹要听话啊，待会儿这个叔叔会问你一些问题，你知道就按事实回答，不知道就说‘不知道’啊。”
幻冥心里一阵无语，我又不是小孩子……啊不，就算我是小孩子也不至于这样吧，我又不是智障。
但出于自己的孩子人设，幻冥强压下心头那一份不满，微微一笑：“我明白了，谢谢姐姐。”
“别磨磨唧唧的。好了，姓名。”
“幻冥。”
埋头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的男人抬起头，扶了扶有些下滑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直直盯着幻冥，他锐利的目光像是透过幻冥的眼睛，看破了她心里细微的想法，“幻冥？没有姓氏吗？”
……怪物哪儿来的姓氏：“没有。”
“好吧，年龄。”
“六岁。”
“住址。”
幻冥回忆了一下，她记得她好像是知道的，但究竟是哪里，她早已忘了个干净。
“不记得了。”
“那就算了，食尾蛇会给你提供住所的。亲属呢？”
幻冥的睫羽微微抖了抖：“我的母亲在我两岁以后就去世了，至于我的父亲……我从来就没有见过他。我没有其他的亲人。”
女子的眼睛微微湿润了。这孩子这么小，就没有父母、没有亲人，走投无路才会选择来这里吧……
男人点点头，从座椅上站起身，收起写字的纸笔：“好了，你可以走了。先在旁边那个屋子坐一会儿。待会儿有人念你名字，让你跟他走的话，放心跟着他，他会带你去学院那里报到，明天你就可以正式上学了。”
“食尾蛇有学院？”幻冥听说过这种地方，以前在富人家里作陪读时，听他们说，小孩子长大了就要送到学院去读书。
“当然有，不然食尾蛇招的那么多孩子怎么办？”
幻冥敲敲脑袋，对哦……
“小妹妹，跟我来吧。”女子轻笑着拉住幻冥的手，引领她在错综复杂的道路里走着。
幻冥觉得现在自己应该改变一下对这个不知名的姐姐的态度了。自己想记住这些路线都有些头昏脑涨的，而她居然可以像走在自己家一样熟门熟路，这记忆力真的不是一般的好啊！
领着幻冥来到一扇门前，女子拉开门，轻轻把幻冥推进去，她看着这个相处了不过十来分钟的孩子，竟有些不舍：“要听话啊。”
“我会的，姐姐。”幻冥甜甜一笑，对这个漂亮亲切的大姐姐她还是有一些好感的。
女子拍了拍她的头，背影逐渐远离，幻冥默默看了一眼，轻手轻脚地关上门。房间里已经有几个孩子了，一个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忐忑不安地坐在长椅上，惊恐而好奇地四处张望着。
幻冥没兴趣和这些没见过的陌生孩子聊天，在长椅找了个空位坐下，闭目养神。
一想到这里即将是她以后生活的地方，幻冥就有些恍惚，她完全不了解这里，这种感觉就像是被人当作牵线木偶般玩弄。
居无定所的日子她已经习惯了，每天都胆战心惊，竖着耳朵紧张地听着别人有真有假的谈论，小心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因为这个危机四伏的棋局只要走错了一步，惩罚便是自己的性命。
现在，终于有“家”了吗……
“听到名字的出来：……幻冥……”
幻冥猛地睁开眼，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一个面无表情的男人站在门口，看上去有四五十岁了，鬓角微白，高高的鹰钩鼻上搭着一副金丝眼睛，眼神如同凶狠的老鹰一般，让人不敢直视，骨瘦如柴的手里捏着一个单子。
幻冥和几个孩子站起身，小鸡一般聚在他的身边，在其他孩子羡慕的眼光下跟着他走了。
“叔叔，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其中一个孩子扯扯他的衣角，怯声问道。
“学院。”
“真的是学院诶，叔叔，那里是什么样子的啊？”
那个带路的男人似乎不想回答，整个气氛顿时冷了下去，那个问问题的孩子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又见他不说话，只好悻悻地低下头，不再言语。
幻冥虽然心中好奇，但之前的经历让她明白，作为像她这样不起眼的小人物，要想保住性命，就要低调，最好让自己和空气没什么两样，能不说话就不说，要说也是等别人先开口。
小人物需要的，只是听话、绝对服从而已。
再次弯弯绕绕地走出了这座建筑后，一个身材壮硕的男人伸手拦住了他，胳膊上隆起的肱二头肌让人忍不住咂舌。
领头的那个男人从怀里掏出一个令牌：“奉殿下之命令，带这些孩子去新生部那里报到。”
守门的验过令牌，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过去：“哈哈哈，我怎么会不信你呢，老家伙，都认识这么多年了，你这人我还不清楚吗？”
领头的似乎和他很熟，同样爽朗地大笑了几声，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咱们不都是办公事的嘛，自然要按规矩来。”
“好了好了，我知道我斗嘴斗不过你这个老顽固，走吧。”
过了一个传送光束，幻冥打量着这所所谓的食尾蛇学院，高大的楼房不再是单调的灰白色，白色的墙壁反射着初夏美好的阳光，依稀可以听见隔壁下课的高年级部传来的嬉闹声。
一切就像普通学院那般，但幻冥知道再过上几年说不定他们就会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埋葬同伴的尸体，或者成为那个“同伴”。
幻冥在成为孤儿的那一刻就明白，死亡是一个很轻松的事，就是某一天闭眼之后就再也没能睁开，做一个永恒的梦罢了，而自己如果走歪一步，便会掉在死神的镰刀的底下。
她见过跳楼的人，毫无形象地躺在地上，头中流出红的白的粘稠液体。
当时她唯一的感觉就是，这个人好像一个摔烂的番茄啊，而如果一个番茄这样，会被厨师扔进垃圾桶。
而成为烂番茄的人，在一群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下，被盖上白布，抬上担架，血浸染在布上，染红了一片洁白。
在他引起的风波后，幻冥再也没听说过这个跳楼的人。
每当她听一些吃饱了没事干的人在那里痛骂那些选择自杀的人她就觉得好笑，死不死是他们的事，你们凭什么指手画脚的？
既然已经死了，所有的一切就已经尘埃落定了。那些说“有勇气死为什么没勇气活”的人，她建议他们先感受一下什么叫“生不如死”再来说这句话。
活着的也好，死了的也罢，都已经不重要了。
那是他们的选择，我们所能做的就只有尊重。
“喂，喂，清醒点！”
幻冥一个激灵，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有些不耐烦的男人，刚才她一直像一个木偶般浑浑噩噩地跟着那群人走，不知不觉竟走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记好了，你的宿舍是403号，明天来5号教室报到。”
“哦。”幻冥麻木地点点头，确定再没什么重要事项后，默默地转身来到楼梯口，果然标明了每层有哪些房间，看来当初的设计者也没对一群乳臭未干的孩子的记忆力抱有太大的希望。
顺着楼梯口的指示，幻冥很轻松地找到了自己的宿舍，看着大门上面“403”的门牌，幻冥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刚拿到的房门钥匙插进锁扣里，转动半圈。
门开了。
幻冥狠狠推开门，在门口僵硬地站了半天，确定没什么异常后，才放心地走进去。
幻冥环顾着空荡荡的宿舍，心里暗骂自己又神经质了，食尾蛇连治安都过不了关怎么能齐心协力和协会杠这么久？
现在是安全的，是安全的。
房间没什么摆设，只有两张床和几个供放东西用的柜子……
等等，两张床？宿舍是两人制的？！
面对自己即将和一个素未谋面人共用一个宿舍后，幻冥默默叹气，将食尾蛇先前已经准备好的床具铺好，如释重负地坐上去，静静望着窗外。
舒服得有些不真实。
当然她知道自己这种舒舒服服的日子过不了多久，食尾蛇可不是什么容易待的地方，想必这里的竞争应该十分激烈吧。活着，是要付出代价的。
夏日的风从窗缝里悄悄溜进来，吹在皮肤上有点热，但幻冥惬意地闭眼享受着。
她喜欢这风，喜欢绿色，喜欢和生命有关的一切。她看过那些包装精美的插画书，上面画的“森林”是一个到处都是绿色、都是花草树木的地方，她能想象那里吹来的风，混着草木和泥土的清香。
她没见过那种地方，从小她能看到的只是天空阴沉沉的灰色和破旧的大楼。
幻冥盯着窗外对面大楼的窗户，默默叹了一口气，在床上像虾米一样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她不知道的是，这种姿势是人类可以做出的最具防备性的，这睡姿其实已经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安和缺乏安全感。
我只是太累了，睡一觉，就好了。
睡一觉，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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