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木阴，我与子相遇（二）

眼前的黑雾散去，入目的是一片霞光水色，微波之间有一小船，船上卧一男子，白发纷然，锦衣白裘，手上举一酒葫芦，似醉似醒，大笑吟诗：“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隐者留其名……”

诗词骤然入耳，这是……太白的诗句。

男子仰头想继续喝一口酒，可酒葫芦里却再倒不出一滴，“无酒了么？哈哈——一朝去金马，飘落成飞蓬。宾友日疏散，玉樽亦已空——”满身酒气的男子仰头大笑，朦胧中醉眼乜斜瞥见了我，朝我挥了挥手。

“子美，是你吗？”

“这……”我不知如何作答，言语皆是吞吐。

“嗯？原来你……哈哈哈！瑶华音未绝，悠悠千载，明月又送来一位与吾隔世通梦的痴人。不只人间今日，清光几何？”白发青年眉头微皱，望向我的眼神满是氤氲。

“我……”我有些纠结，不知该如何作答，但一个人的名字在心中隐隐浮现。

白发青年看出我的尴尬，便继续说道：“罢了……长庚西落，启明东升，始终不改其光，我心亦耿耿如故。”男子坐起身，定睛看向我。刚刚还是神情散漫不羁，此时却显然认真了起来，“子美的后继者，墨痕斋第四十二任兰台——上前来。”

“……什么兰台？不是说要把我送回去——”望着男子的眼神，我的声音逐渐散逸在嘴边。

“回去？回何处去？你既为兰台，合当共我遍游四荒八极，纵论千古文章。千年前的杜子美与李太白如是，千年后的你我亦如是。”白发青年的声音逐渐严肃，醉色从他的眼里慢慢散去。

“这、这都什么神神叨叨的醉话！你到底是谁？”我有些慌乱，若不是后面便是江河，必是要再退上几步。

“我？李太白。”白发男子随口说出了让人为之震惊的话。

“谁？！李太白？！”我睁大了眼睛，对他的话极为震惊。

“哈哈哈，世上还有几个太白？”青年大笑问我，眼里有几分戏谑。

“你是……李白？诗仙？青莲居士？”我依旧不敢置信，连连发问。

“报那么多虚名作甚，你心里不是已经很清楚了么？你道出‘太白’二字时，心中所想的是何等人物，我便是何种模样。你心中只有一个‘李太白’，我就是那个李太白。”李白笑着点破我心里的小九九。

“可李白不是——”我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死了，哈哈，太白当然已经死了。他在千年前就死了，千余年来又在世人口中死了无数遍。”他对“死”丝毫不介意，甚至开起了玩笑，“醉死、病死、淹死、骑鲸而死、捞月而死……死得栩栩如生，然否？”他见我还是有疑惑，继续说道，“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济。馀风激兮万世，游扶桑兮挂左袂——你正是以《临路歌》为契，入得这段溯源，不是么？”

“我……确实捡到过一页诗稿……可溯源又是？”那一页诗稿，究竟有什么意义。

“溯回诗境之缘……罢了，不必在意那许多——现在，你只需同我一道，再栩栩如生地死一次！”李白对他说出的话完全不在意，殊不知对我产生了多大的震撼。

“等一下……寻、寻死？！！！”这个人，为什么要讲这些我完全不会想的话。

“你不曾见过太白星么？晚暮时沉没于江波，次日黎明在海涛中跃升而出。长夜自有尽时，墨痕斋沉寂百年，终将重获新生。这是你与墨痕斋注定的命运，兰台！”话音甫落，男子长身而立，眉宇飞扬，一扫颓唐之气，“羲和车来！”

江水像突然着了火，一条巨大的鱼从水中跃起，鳍尾激起重重水帘，溅向江岸，又在空中化为巨鸟，张开遮天蔽日的双翅——

“这是……？”我望着眼前的一幕，极为震撼，鲲鹏在空中剧烈地燃烧起来，像要燃烧自己生命一般，映着江水，在彩虹里翻滚……

待我回过神来，异相已尽数消散。六条龙拉着一架沐浴在火焰中的战车出现在你面前，睥睨着你。

“兰台，一起么？”李白静静踏上火焰，走上战车，转身对我伸出手。

“啊？去哪里……是要回去了吗？”我有些疑惑，亦有些踌躇。

“去过去，去未来。去见证命运，去与天夺命，兰台，你怕么？”李白的话，让我疑惑，却逐渐走向清明。

“…………你真的知道我在说什么吗？！”李白是知道的……

李白朗声大笑，一把将你拉上了燃烧的战车，“赴火、蹈海、摘星、系日……无论前方是什么，我与你一道。”

“你还没说要去哪儿啊！喂——”声音飘散在天际，我隐隐看到了未来的路——墨痕斋。